關(guān)鍵時刻出現(xiàn)了毛遠芳這個救兵,讓售貨員一下子踏實了不少。
他的肩膀雖然仍在吃痛,也有些意外洪衍武居然是個被“專(政)”過的主兒,可既然事情已經(jīng)鬧到這個份上,談害怕還是后悔都晚了。
實打?qū)嵉模敲h芳又給了他挽回面子的希望,這讓他不能不一條道走到黑,極力配合這位“民革委”的大主任一起壓制去洪衍武,讓他低頭服軟。
而洪衍茹呢,她眼見事兒鬧大了,不僅牽扯到家庭的名譽,似乎還會連累到洪衍武要失去剛獲得的自由,她哪兒還能沉得住氣啊,自然是為自己今天的過失后悔到家了。
于是情急下,她也顧不得臉皮薄了,竟紅著眼圈,硬著頭皮,于眾目睽睽之下主動站出來包攬罪名,替洪衍武開解。
“毛主任,您千萬別怪我三哥,這也不關(guān)我父母的事兒,是我自己犯的錯。‘狠斗私字一念閃’……您……您要罰就罰我吧,無論是當著大家的面兒批評我,還是讓我寫檢查都行,可您……可您千萬得把購物還給我,我求您了……”
接著她又回過頭來懇求洪衍武。
“三哥,你還是聽毛主任的,快把人家放了吧。我犯了錯我自己承擔,你千萬別再沖動,這樣……對你不好……”
眼瞅著洪衍茹那可憐一樣的眼神,洪衍武的心頭就是一陣刺疼,而隨著這種痛楚,許多往事涌上心頭。
他這才意識到,眼前妹妹這副于淚眼婆娑中硬作堅強的樣子,又是多么地熟悉,多么地似曾相識啊!
時候,他在院里隨吃橘子隨手亂扔橘子皮,結(jié)果摔了鄰居邊大媽。當時邊大媽來家里興師問罪,妹妹就是這么含著淚,主動站出來替他承攬責任的。
還有,那次他為妹妹出頭打了“錛兒頭”,結(jié)果“錛兒頭”媽找到家里來撒潑,妹妹也是這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硬要站出來跟父親分解,幫他話的。
特別是妹妹五歲的那一次,在他記憶里更是猶為深刻。
當時由于家里人都有事,那一天去幼兒園接妹妹的任務(wù)臨時落在了他的頭上。可他壓根沒放在心上,當他在外跟趙火爐他們胡折騰到了很晚,玩累了才想起這件事來。
而等他感到不妙跑進幼兒園時,卻沒想到妹妹就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坐在大班的門后等著他。原來阿姨把她交給了看門的大爺,自己下班了,而那個大爺,卻又把這事給忘了。
當他看到孤單的妹妹一個人因害怕縮在墻角的樣子時,十分為自己的粗心感到內(nèi)疚。便一個勁地問她,“你干嘛不大聲哭呢?你一大哭那老頭兒不就來了……”
可當時妹妹卻只是噙著眼淚回答,“你會接我的。”
那天,為了做一些彌補,他特意讓妹妹趴到自己的背上背著她回家,他背著她走過一條條街巷胡同,妹妹幾次要下來自己走,他都不允許。
但這卻使妹妹比他還要不安,而她為了討好他,便給他唱起當天新學(xué)的兒歌。
“音樂洋娃娃和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們在跳圓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熊熊頭呀,頭呀,一二一。洋娃娃笑起來啦,笑呀笑呀,一二一……”
天色暗了,他們經(jīng)過的條條胡同人來少,隨著陣陣蔥花熗鍋的香味從各家各戶中溢出,一扇扇門窗中亮起的燈光也來多。
那些桔黃色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映在路上,一會兒長,一會兒短。
這一路上,妹妹奶聲奶氣的歌唱從未間斷,也不知道有多少遍的重復(fù)了,不知道!
那是送給他的歌,是專為他而唱!
他還記得,還沒走到家,他們就在半路上遇見了著急找來的父母,結(jié)果這次也依然是妹妹出面,替他應(yīng)付了暴怒中的“雷公電母”。
而在這件事后,他就暗暗發(fā)誓,這輩子再不要見到妹妹為他留一滴淚,因為他只要一想起妹妹在幼兒園含淚故做堅強的表情,他的心就會縮緊、跟著發(fā)顫。
當然,他后來又把自己的誓言遺忘了,根就沒有做到這一。
可這一次,這一次就眼睜睜地發(fā)生在當下,發(fā)生在現(xiàn)在!
難道如今的他,重新有了遵守誓言的機會,還能再讓這種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再出現(xiàn)一次嗎?
不,他決不能!
否則,他就不配當哥,他就能“窩囚”死,(土語,窩囊,苦悶,憂郁成疾),就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實際上確實沒多會兒功夫,但這些念頭都在洪衍武的腦子一一里滑過,而等他再抬眼去看周圍這些人的時候,目光已經(jīng)是紅的了。
接下來和圍觀的人們所想完不同,洪衍武不但沒軟化,反而哈哈哈地就是一陣狂笑。
笑夠了,他才用溫和的口氣去安慰洪衍茹。
“妹妹,這事兒你甭管了。你認什么錯!有我在,誰也不敢把你怎么樣,有人要想蹬鼻子上臉,瘋狗一樣地攀咬你,我就把他們的牙給掰下來。你先家去,女孩子別在這兒湊熱鬧。放心,一會兒我就把購物拿回去……”
洪衍武其實知道妹妹最惦記,最擔心的是什么。
在當年,購物的稱是副食購物,又叫副食。它是與戶口配套掛鉤,作為城鎮(zhèn)居民每季度領(lǐng)取消耗性的副食品和工業(yè)品的唯一憑據(jù)。
要是沒有了它,所有副食品、調(diào)料,乃至火柴、蠟燭、肥皂也就統(tǒng)統(tǒng)沒了著落,其重要性甚至比糧票、肉票、油票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謂是老百姓的真正命根子。
所以他為了勸妹妹盡快離開是非之地,自然要在這件事上滿應(yīng)滿許地打保票。
而他這話才剛到一半,毛遠芳就已經(jīng)被氣壞了,她手一叉腰,語氣變得極其嚴厲。
“好你個洪衍武,你也太不把政府,不把組織放眼里了!你這是要頑抗到底,自尋死路啊!還想要購物?美得你!信不信我和這位售貨員同志,一起把你送進‘局子’去,關(guān)你子一輩子……”
洪衍茹一聽又急了,可她剛要開口,洪衍武就已經(jīng)硬邦邦地給毛遠芳了回來。
“喲嗬,口氣挺大。想扣我們家的購物,還送我進‘局子’!你用什么罪名?改購物兒?誰用橡皮改過了?你得拿出證據(jù)來,冤枉好人可不成!”
毛遠芳見洪衍武反口耍賴,氣得就是一瞪眼。
“我就是證據(jù),每家都是二兩芝麻醬,春節(jié)時候誰不是買回去過節(jié)用了?你們家就是你妹妹去買的,我親眼所見,還能有錯!”
哪知洪衍武卻冷笑一聲,“那是副食店沒往上記,不能賴我們改。”
售貨員一聽這話,鼻子差沒氣歪嘍,趕緊幫忙指證。
“你子甭想抵賴,用橡皮擦去的印兒可還在兒上呢……”
這下洪衍武反倒樂了。
“我還差把這事兒給忘了,購物呢?你快給我交出來!”
話音剛落,洪衍武跟著就略顯猙獰地一咬牙,
而經(jīng)他這么手上一加勁,售貨員立刻覺得肩膀的骨頭就似要碎裂開似的,又縮著脖子“唉喲”起來了。
不用,“臭茅房”的臉色兒也馬上變了。
當著胡同兒里這么多圍觀的人,其中大部分還是街坊,洪衍武這種肆無忌憚的行徑,就純粹等于在光天化日下用大耳貼子抽她的臉呀!她還能不搓火嗎?
“洪衍武,你子如果再這么放肆,繼續(xù)耍混蛋,欺壓革命群眾,我可代表組織,真的對你實行‘專(政)’了!你還別存什么僥幸心理,俗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這就去派出所匯報,心你自己吃牢犯,你爹媽也跟著吃不了兜著走!”
按毛遠芳這句話,純屬是刨祖墳斷根兒的絕戶招兒,這無疑是大多數(shù)人的命門,不可謂不狠辣。
可誰都沒想到洪衍武照樣混不吝,梗梗者脖子反倒沖毛遠芳叫起板來了。
“‘‘專(政)’?你他媽還別張口‘專(政)’,閉口‘專(政)’的!這‘專(政)’是你們家開的?姥姥!你個‘臭茅房’,還甭用金鐘罩兒麻人,老子等著你呢!”
這番痛罵一出口,眾多福儒里的街坊們就不禁為老洪家捏了一把汗。
不為別的,顯而易見,大家都覺得洪祿承兩口子是宅門不幸,養(yǎng)了這么個不知深淺的東西,恐怕又要吃瓜絡(luò),跟著倒霉了!
然而就在眾多圍觀者,乃至毛遠芳人毫無準備的愕然之中,他們卻沒想到洪衍武下面出的話更是驚人之語。
“王大主任,你還覺得你人五人六是個‘人物’呢吧?告訴你,現(xiàn)在可不是當年了,你那四個最大的主子都倒霉了,你還想由著性兒使壞整人,沒門兒!你要知道,上面可馬上就要清算你們這種人的罪行了,你還是先替自己想想怎么過關(guān)吧!再不老實,等上面調(diào)查的時候,我就出面‘抬’(黑話,揭發(fā))了你,到時候看‘局子’是拘我還是拘你……”(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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