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調(diào)笑了一陣便也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這一路的顛簸，不僅筋困骨乏，而且一路上蕭瑟冷清，許多地方都是哀鴻遍野，抑或殺氣森森，總不是讓人愉快的景色，看著祖國的大好河山被外族夷狄如此踐踏，看著比人治下的南國子民盡皆為奴，只怕任何一個有志之士都高興不起來。心情抑郁之下，旅途勞頓的感覺加倍襲來，因此剛剛和6青云調(diào)了沒幾句，振南幫的人便都覺得有些困乏了，各自去休息。

    銀塵這一路上只覺得悶得慌。作為一個魔法師，習(xí)慣了瞬移+看路邊風(fēng)景的旅行方式，一下子切換成再一輛的馬車了困頓半個月，自然各種不適應(yīng)。伏絕到血陽這一段路程，以往他不過三天就能到，如今為了照顧其他人的感受，無端犧牲了十幾天時間，甚至元宵燈節(jié)都在路上草草過去，不禁更加悶氣了。他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榮登傳奇之后又精力充沛遠(yuǎn)非其他人能比，因此不覺得累，反倒是煩悶得非得出去透透氣不可。不過如今聚眾“起義”在即，按照常理來這些聚義的人是不準(zhǔn)隨便出門的。一則怕豪俠們看不慣北軍行事，使義氣鬧將起來，壞了大事，二則也怕萬一混進(jìn)什么內(nèi)鬼，借著出去的名頭和北人接洽，傳遞信息。那可就不好了。

    不過銀塵懶得考慮這些，而且他要出門誰也攔不住的。他倒是為了不引起北人的注意，怕被人跟蹤了暴露起義，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他拿出一套衣著，從內(nèi)衣，長褲，外袍到長靴，斗篷一水的黑色，還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一種似乎隨時吸收周圍光線的黑。這一身衣服被他稱作刺客套裝，是他用黑暗煉金術(shù)煉制出來的特種絲線，高階請南國的手藝大師織染裁剪出來的，這衣服的絲線身極易吸收光線，而且散出一種讓人忽略的無形無質(zhì)的魔力，雖不是完隱形，卻有著比完隱形更實在的隱匿效果，徹底屏蔽他的呼吸聲，心跳聲和身上的一切氣味。那一雙靴子的底面更是經(jīng)過銀塵的《殘魂絕響》煉制，完做到走路無聲，無痕，甚至就算鞋底浸透了鮮血也不會留下任何腳印。而且這一身衣服質(zhì)地精良，不懼尋常罡風(fēng)，更不畏刀劍水火，酸堿毒液，可以算是一身難得的寶甲，雖然不過珍品寶器的程度，但是在特殊場合只怕比玄器都好用。

    銀塵換上這套衣服，將兜帽拉起來，整個人便沒有一點兒露在黑斗篷外面了，雖然不隱身，卻也讓人無從辨別容貌。銀塵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才從領(lǐng)子里拉出一條骷髏項鏈，讓森白色的骷髏頭露在黑斗篷的外面，成為整個黑色刺客套裝上唯一的不同色彩。這一條骷髏項鏈，乃是用邪道正黃岡的一位長老的頭骨煉制的，雖然不過拳頭大的骷髏頭，卻是被銀塵用了許多礦物硬生生從成人頭骨一般大熬煉成這么的，這條項鏈也是珍品寶器，名為“遺忘之骨”，只要他念出特定的咒語，那么這顆骷髏頭就能向四周射黑暗魔法，讓周圍十米內(nèi)的所有人同時忘掉銀塵這個人，這件東西，是他在受到天則封殺之后，靈機(jī)一動想出來的玩意。

    天則封殺了他的名聲，并不是一件單純的壞事。

    銀塵做完了這許多的準(zhǔn)備之后，又是一個瞬移消失了，他不想從正門走出去，因為那里埋伏著神海派的人手，任何一個不被允許就要出門的人，一定會被他們盤問甚至阻止的，他不想惹麻煩，卻也實在悶得慌。

    黑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大街之上，銀塵趕緊年了一句咒語，讓自己周圍的人忘掉他突然從一扇虛空門戶里走出來的場景，可是他失敗了，因為他周圍根沒有人啊。

    他松了口氣，轉(zhuǎn)過頭四處張望著，并不知道自己在哪條街上，他看了一會暗紅色的街道，便漫不經(jīng)心地邁步向前，他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迷路，臨走前他在床上留下了光棱定位的符咒，隨時可以傳送回去。

    他在空闊的街道上走著，上著或者下著紅石臺階。清冷的山風(fēng)送來清新的，帶點潮濕的空氣，很是令人愜意。他走過暗紅色的街巷，入眼滿是緊閉的門窗和歇業(yè)的告示。只有一條街上的店鋪部開張了，那是血陽著名的吃一條街。

    炸面團(tuán)，炒米飯，燴羊肉，各種各樣的吃散著誘人的香氣，卻幾乎吸引不到食客。絕大多數(shù)的吃店里都空蕩蕩的，只有無精打采的二和一臉愁容的掌柜。銀塵走過這條卡狀的長街，只是東張西望卻不流連忘返——他現(xiàn)在還不餓。

    他在掌柜們殷切盼望著的眼光里不沾纖塵地走掉了，心里還在嘲笑這些老板居然沒到飯點就開門營業(yè)，又哪里能吸引到什么食客？可當(dāng)他走過另外幾條曲曲折折的長街短巷之后，他自己的臉色也比那些掌柜的好不到哪里去了。

    每一條街上，能夠開張的不過兩三家，不是賣魚竿的，就是賣饅頭面粉的，要不就是賣米的，賣家具的，甚至是賣棺材的，而近乎所有的船號，銀號，甚至絕大多數(shù)的客棧驛館，都關(guān)門歇業(yè)，有些甚至連那在風(fēng)中招搖的幡都撤了下來。他走過半個城市，在臺階上上上下下，卻幾乎沒有看到行人。除了偶爾路過的巡邏士兵，街上只剩空曠和死寂。

    清冷的山風(fēng)，一開始還被銀塵當(dāng)做清新的空氣，狠狠吸了幾口，此時也被他當(dāng)成了凄涼的哀歌。如此一座城市里，明明家家戶戶似乎都有人在，幾乎每個院落里都傳來猛犬的吠聲，可街道上愣是一個人都沒有。整整一座城市，一陣該住滿了人的城市，在時光大好的早晨，居然如同鬼城一般空洞寂寥。

    這讓銀塵想起了古代惡羅海城文獻(xiàn)中記述的“美國199大蕭條”，不，不是199年的大蕭條，而是古代惡羅海城文獻(xiàn)中，著重記述的“二戰(zhàn)初期猶太人隔離區(qū)”內(nèi)部的可怕景象。

    “即便是斯大林時期的大清洗，也不會吧街道搞成這個樣子，即便是休克療法時期的總體崩潰，也不會讓整個人城市的人不敢出門。”銀塵一邊磕磕絆絆地下著一級一級的臺階，一邊在腦子滾動著瘋狂的想法。這一路行來，蕭條，破敗，恐慌，以及掩藏在幕后的暴政，歧視與壓迫，讓他看到了在加布羅依爾主星一輩子都不可能想象到的可怕場景。曾經(jīng)在高度達(dá)的魔法世界里裹著安逸生活的他，即便經(jīng)歷了天行武館苦悶的三年，經(jīng)歷了張家滅門的血色雨夜，經(jīng)歷了喪尸橫行的赤血秘境，經(jīng)歷了魔威閣，神劍門，圣水派三方斗法的風(fēng)波詭譎，也依然無法讓自己適應(yīng)那生靈涂炭，血肉為泥的場面。屠殺的箭雨，焚燒的村莊，被赤著身子倒吊著的少女，被掛在樹上當(dāng)箭靶子的嬰兒，以及被騎兵驅(qū)趕著的，肆意蹂躪砍殺著的奴隸隊伍，這一切一切，都讓銀塵不斷地回想起那個遠(yuǎn)比黑魔法更讓人難以啟齒的詞匯——

    納粹。

    是的，也許北國真的需要一面黑色的萬字旗。

    銀塵不知道北武帝哈蘭玄奇在北國人眼中多么英明神武，他更不會想到那個比他年長不了太多的英俊青年在后世會享有怎樣的盛譽(yù)。此時他的胸腔里，只有一股“與世界為敵”的刺激爽快的憤怒。

    “北方帝國，誓死滅之。”他索性在臺階上坐下來，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這句話。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與世界為敵”的想法，正在一步步變成詳細(xì)的可執(zhí)行的計劃。

    金融帝國，覆滅北方，然后可以反過來覆滅南方，至少干掉后黨，把持朝政，或者干脆劫持皇帝，然后厲行改革，大建工廠……這似乎是個可行又刺激的人生規(guī)劃。

    銀塵正想著，就看到兩個人走來，他們的身影在整座暗紅色的蕭條城市里顯得特別孤寂，如同被困在水泥森林里無處可去的野鳥。他們穿著北國特有的鎖甲，背著兩米開外的長弓，看上去簡直如同兩根彎曲了的旗桿子。他們背部的箭壺里插滿了箭矢，一簇簇羽毛從后肩部伸出來，在蕭瑟的風(fēng)中蕭瑟地抖著。他們身上的鎖甲新又亮，每一片的金屬片都被擦拭得閃閃光，卻只能反射出灰蒙蒙的天光。他們裝容整齊，看起來相當(dāng)?shù)挠?xùn)練有素，可是他們邁出的每一步都十分地沉重，兩條手臂的擺動也不知道怎么就顯出一股落寞的味道來。他們從鬼城般的空虛的街道上走來，就像墳塋中飄出來的兩條幽魂，明明身披甲，卻似乎毫無重量。

    他們的目光在街道上來回掃視著，眼神里只有和城市一樣蕭條的暗色。他們無精打采地走過來，離得近了，才猛然覺坐在臺階上的黑袍男子。那兩位弓兵的眼睛猛然亮起來，一秒鐘，足足一秒鐘，然后迅暗淡下去，變成原先的那種混沌的蕭條的色彩。

    “老九，這街上總算有一個人了……”兩位弓兵走過銀塵的身邊，她們的談話聲也落入了銀塵的耳中。

    “一個人頂什么用？這城池原好好的，富得流油，可是如今……這么下去不成啊！好好的一座城池……”

    “不行又能怎么樣？上頭要搞這個搞那個，我們這些苦當(dāng)差的，為了一年那五斗米，還不是跟孫子一樣盡干些窩心活么？”

    “是啊，前幾天在大渡口那里出的事情，是鎮(zhèn)壓流匪，可是……看看那老百姓哭得呀！……誰又不是爹娘生養(yǎng)的呢？誰都不是像甘薯一樣從土里長出來的呀……”

    兩人漸漸遠(yuǎn)去了，談話聲也漸漸聽不到了。銀塵枯坐在臺階之上，只覺得身心一起寒冷。

    “納粹……”他從牙縫里蹦出這兩個字，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腳都凍得麻了。對于法師來，血陽城的這點低溫原不會給他造成什么影響的，可是他現(xiàn)在感覺到出奇的冷，在白雪皚皚的望天峰上，他都沒有這么冷過。

    他站起來，僵尸一樣轉(zhuǎn)過身，朝回去的方向艱難行去。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出來轉(zhuǎn)街透氣了，這座城市，其實比那的車廂，更像是一座窒息囚籠。

    漫無目的地出來，疲憊不堪地回去。這一趟偷偷跑出來的散心計劃真是叫人郁悶。銀塵吐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過他之前來過的那條吃街。他雖然想回去，卻又不想馬上回去，他的心里似乎始終拒絕著神海派駐地里的什么東西。

    也許他對那里難吃的伙食心存敬畏也不定。

    他再一次走進(jìn)這條卡一樣的回旋盤繞的吃街，此時恰好臨近飯點，正午灰蒙蒙的天光之下，吃街上“最大限度”地?zé)狒[起來，長長的一條街道上，出現(xiàn)了三十五個來覓食的人。

    整整一座城市，唯一的吃街，三十五個人。

    這就是這個座城市如今最大限度地展現(xiàn)出來的“活力”，如論那三十五個人如何在每一家店面前面逡巡而過，仔細(xì)盤算，斤斤計較，無論他們的腳步聲多么響亮，無論那些店面里飄出來的香味如何誘人，也完掩蓋不住整座城市的凄涼。銀塵看了一眼那三十五個不知道是不是真心來找點辜負(fù)之物的人，低下頭快步從他們身邊溜過，他不看店面，不挑剔，甚至不選擇，將自己的午飯完交給鼻子去判斷，跟著那一路飄來的一股最令他滿意的籠包子的香味，沖進(jìn)一家看起來稍微大一點，但是干凈得讓人放心的店鋪中。

    “老板，十籠籠包！”銀塵咣當(dāng)一下坐在最里面最陰暗的角落，低沉的嗓音迫不及待地響起。他聲音洪亮，底氣充足，手指間不經(jīng)意露出一顆閃閃光的銀元寶，那是足夠支付一百籠包子的錢。(未完待續(x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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