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面只有六位客人，他們中的五人只手里只有些散碎的特制貝殼，連一塊完整的銅板都沒有，真正應了那句“窮的叮當響”，而另外一個人似乎已經先付了賬，兩手空空地坐等熱氣騰騰的包子，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錢。

    銀塵的銀元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一個人的目光中甚至隱含著掠食者的丑惡與貪婪。一位二剛剛接近到三米之內，就被掌柜的一腳踹開。店的掌柜或者干脆就是老板人親自上來接待這位豪富的少爺，也虧銀塵使的是一枚銀元寶，要是金元寶他恐怕連找錢都不能了，他可沒有一萬銅板的身家呀。

    “十籠籠包，盡量快點。”銀塵見到老板親自迎上來，便壓低了聲音放緩了語氣將自己的需求重復一遍。他的話讓老板為難了。

    “可是，這位爺，我們這里只有灌湯包，十個一盤，籠包是真的沒有。”老板誠惶誠恐地道，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這位沒有任何修為的黑袍兜帽人面前腿肚子都在打顫。

    “那就上十盤子灌湯包，好了快去做吧！”銀塵將手里的銀元塞進了老板手里：“再拿兩瓶酒來，多余錢都不用找了，我不喜歡銅板。”他的話讓老板明白自己為什么腿肚子打顫了，銀元的威力對這位老板來比罡風可怕多了。

    “是，是，客官稍等！稍等！”老板著就鉆進了后廚，銀塵聽到了后廚里面傳來老板仔細叮嚀的聲音：“十盤純肉的，要仔細做，這次可是得遇貴人哪！”著又忙不迭地跑出來，送上醋缽兒，湯料，碗筷，兩瓶酒和一碟兒牛肉干。

    銀塵伸手去拿牛肉干，可是他沒有來得及將牛肉干放進嘴里，就猛然定住了身子，他的一雙眼睛緊緊盯住那個已經付了賬等待灌湯包的人。

    那個人剛剛只是看了他一眼，黑袍兜帽的銀塵沒有讓任何人認出來，可是那個人銀塵不會忘記，他“是殺害張雅婷的兇手”。

    聶挽留。

    穿著平民服裝的聶挽留。

    他不知道如日中天的聶將軍為何要這個樣子，他只知道捏將軍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意氣風發。他此時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地抑郁，漆黑色中帶點雷光紫的眼眸中甚至旋轉著一股令人揪心的茫然，仿佛戰勝譚秋明的偉大功勛是別人的一樣。他的眼神時而銳利，時而渙散，他的表情時不時扭曲一下，顯出一股不知所措的痛苦迷茫，那不是一個打了大勝仗的將軍應該出現的表情。

    銀塵看著他，只覺得他似乎被毒龍教的劇毒控制住了，否則怎么會有這么令人心酸的表情？

    他想了想，最終沒有將牛肉干放進嘴里，而是直接站起來，向聶將軍走去。

    化氣巔峰的聶挽留感到有人走近，他的手迅速握住腰間的劍柄，但是馬上又松開了，他感覺到走過來的人身上下沒有一絲罡風的波動，沒有一點兒神功的氣息，這樣的人不能讓他很好地警覺起來，這樣的人，面對他稍稍散發出體外的透明罡風，根沒有任何可以傷到他的辦法。

    聶將軍等到黑袍人走到近前，才緩緩抬起頭，他的目光更多地擊中在那人胸前掛著的白色骷髏上，因為他根沒有辦法看到兜帽陰影里的面容。“找座什么事？”他的聲音并不溫和，和五年前一樣冷硬剛烈，語氣之中滾動著殺伐決斷的威嚴，而不是雷系真元那膚淺的霸道。

    他問完那句話，就收住了聲音，靜靜等待眼前這個人的回答，他似乎很有耐心，哪怕眼前這個人是個沒有任何修為的家伙，他也不會不耐煩，因為他知道能有膽量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大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輩吧。

    黑袍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開口道：“你看上去幾乎一點兒沒變。”

    “你是誰？”聶挽留這時才意識到對方見過自己，可是他不記得自己認識的人中，有誰是這樣一副藏頭露尾的打扮，更不知道有誰有這樣低沉但很悅耳的嗓音。他疑惑起來，又稍微有點警惕，這樣的人，會是自己的仇家嗎？

    銀塵依然沒有回答的他的問題，只是慢慢地摘下兜帽。

    聶將軍驚呆了。他試著張嘴幾次，最后才拼湊出了一句話：

    “是你！……原來，已經過了這么久，你已經長大了啊！”

    他聲音里滿是唏噓，沒有多少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之意，更不可能有絲毫驚慌和緊張，只是單純地慨嘆著光陰如箭，物是人非。

    銀塵腳邊的凳子無聲地移動的一下，到了他背后，他慢慢坐下來，側著身子面對著的聶將軍，單刀直入地打開了話題：

    “你看上去四核過得并不好，愁容滿面的，這可不是一個打勝仗的將軍該有的表情。”

    “座好不好就那么回事吧！”聶將軍嘆了一口氣道：“勝如何，敗如何，對不起自己的心，就是忠君愛國的名頭頂了一大堆，又能讓自己舒服上一分一秒嗎？罷了，座和你，萍水相逢，刀兵相向，座也不過是個身不由己的人物而已，值得什么？”

    “我還以為你中了什么毒，或者哪里不舒服呢。”銀塵單刀直入道，他就是想問問聶挽留是不是需要什么治療。

    “那倒沒有，座是個什么人，哪有那么容易著了道。”聶挽留的神色一緩，接著道：“倒是你這個子，既然那么就能有那么厲害的功夫，如今，也算是該出人頭地了吧？”

    “還沒有，不過馬上就會了。”銀塵自信道：“很多時候，一個人想要有不同于常人的成就，需要隱居靜修一段時間的。”他自信地笑笑，那笑容讓聶挽留有點忌憚。

    “這子可不是一般的厲害，別人看不出他的修為，招式范圍又大，要是再加上幾年苦修，只怕……化氣期的實力是沒跑了，要是再有點什么奇遇，恐怕座和他交手都未必穩贏啊。”聶挽留心里轉過這樣的想法，嘴上卻毫無畏懼地問道：“那你今日來找座是為何，難道為了五年前那事么？”他頓了一下，接著道：“若是如此，就劃下道來吧，座也不是那怕事兒的人呢。”

    “我不認為那是你的錯，張雅婷妹妹的死，并不是你真正想看到的，不是么？”銀塵一語道破了聶挽留心中的秘密，也讓這位威嚴冷漠的將軍猛然繃緊了身子。“你胡什么？”他低聲爭辯道。

    “別強撐著了，我可以不懂，但是玄智大師不可能不明白，他已經開解過了我，我也知道這事情并不能完怪你啊。”銀塵著，垂下眼簾，他心里還有一句話，那是不能對聶將軍的：“既然是北武帝下的命令，那么我銀塵找他報仇不就行了么？”

    “罷了，你一人放下這事又如何？”聶挽留突然笑了一聲，那聲音很像貓頭鷹的哭聲，凄慘，彷徨，仿佛迷路的惡鬼找不到救贖的方向。

    “怎么？”

    “座一介武夫，聽憑皇命行事，手底下染了多少像張雅婷姑娘那樣的罪惡鮮血，你知道么？組以前不在意，可是自從和你一別之后，座開始在意，座只覺得，這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時刻盯著座，讓座夜不能寐。實在的，你子剛剛要是真的找座尋仇，座恐怕還好受點。”

    銀塵挑了挑眉毛，他沒有想到這個聶挽留將軍居然還會冒出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名叫正義，或者更準確地是正義感，這是世間最危險的念頭。

    正義，是比邪惡更加接近于魔鬼的存在。一個人心存惡念，他還需要給自己披上正義的外衣，還要對自己的行為信口雌黃地辯解，可是一個人一旦心存善念，不管這個善念這份正義多么弱，只要他行動了，他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任何外衣，因為凡是知道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會自動為他送上借口，送上理由，送上華麗的外衣。因為正義潛藏在每個人的心底，正義潛伏于文字教化之中，一個人從牙牙學語開始，大多數情況下都被反復教育要做好孩子，而這個好孩子就是人類最初的正義。這種正義，是會發生共振的，一個人去踐行，總會感染其他人，這種情感比任何病毒的擴散都要猛烈。

    銀塵知道，聶挽留此時的狀態，已經表明他受到了正義這種力量的侵襲，他開始認識到自己執行的命令是錯的了，是可以給別人，甚至給大多數人帶來傷害的行為了。他開始懷疑了動搖了，或許他看到那些被他殺死的人臨死前的掙扎，看到過死者家人痛哭流涕的場面，他感覺到不安了。

    “被良知侵染的人，要么屈服于良知，要么徹底瘋掉。”銀塵幽幽地道：“這個世界并不缺少黑暗英雄。”

    聶挽留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有吱聲，他不明白銀塵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覺得那不是一個年輕人能夠出的話。那甚至不是一位太和殿大學士能隨意出來的話。

    “座一介武夫，除了謹遵皇命，從來沒有想過其他，一直兢兢業業，克己奉公，可是這幾年，座來感覺到不舒服，不自在了。座的權勢，來大，座的名聲，來響，座在皇上眼睛里的分量，似乎來重，可是座，卻再也沒有年少時節的那種快樂和滿足了。座不知道為什么。”聶挽留繼續著他的話題：“座可不會認為皇上的敕令有什么不對，打仗么，總要死人，皇上要統一中原，自然要打仗，可是為什么座打了這么多年仗，明明一年比一年順暢了，卻一年比一年煩悶了呢？”

    他問銀塵，此時他根不把銀塵當做一個好字，一個仇人，而是這世間唯一一位可以吐露心聲的朋友。聶挽留在天變之后的幾年里，也沒有少去找過玄智大師，一開始他不過是奉命暗中監視，可是后來他拜訪玄智大師的目的變了，變成了談天地，也在那個時候，他才發現玄智大師對銀塵的評價極高。

    所以他對銀塵的觀感中，始終保留著一絲敬畏，他認為銀塵就是玄智大師的衣缽傳人，甚至是代言人。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你手下都這么想？”銀塵聽了聶將軍的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西考了一陣，也就在這時，一盤灌湯包子端了上來。

    “座手下也，也有人這么想吧。”聶挽留吃了一驚，甚至話都不甚清晰了，他沒有想到銀塵居然可以憑空猜到這么一層？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士兵，漸漸變得麻木松懈了呢？

    這五年來，聶挽留雖然掛著先鋒將軍的名頭，卻干著八十萬禁軍總教頭的活兒，白了就是一個教官頭子，不停地訓練著從后方源源不斷開來的新兵。槍法，弓法，戰陣，馬術，號令，紀律，甚至后勤運輸，這些東西都是他一個人在教，北國人在學，而為了保證質量，為了保證哈蘭玄冥眼中的“精兵質量”，他真的可以不擇手段。皮鞭，軍棍，凌遲甚至火焚，當然還有對勇武者毫不吝嗇的獎賞，在嚴明的賞罰之下，他的軍隊曾經成為天下絕唱，兵鋒所指，無往不利，然而隨著新一****休整的到來，隨著冷子夜失蹤事件的調查和隨之而來的進攻暫停，對峙開始，他那天下雄兵一樣的新黑羽軍，也漸漸疲了，士氣萎靡，驕橫自大，嚴厲的軍規和豪奢的封賞也不能讓士兵動容，整個軍隊都陷入到一股麻木的狀態中去，特別是當他被迫下令屠殺血陽城的“船幫”之后。

    “真要是如此，那么將軍，恕銀塵直言，這問題可真不了。”

    “座當然知道這里面可能會有很嚴重的問題，可是座不知道到底問題在哪兒？”聶將軍愁苦地道。他的語氣中透著重壓之下的無奈與焦灼。(未完待續。)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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