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詩如此說道,他知道銀塵對身邊人的忠誠與否看得十分緊要,能近了身的人,要么就是交心的,要么就是發(fā)誓絕對效忠的,沒有第三種人選,否則干嘛要她這么一個實力低微的前解語宗弟子,費盡心機地將這些奴婢分為三六九等?李夢詩不知道法師們對突如其來的近身刺殺本能地恐懼,但是她知道少爺?shù)脑捒偸菍Φ模贍斠@樣,那些奴婢就只能這樣,不愿意的都得打發(fā)走。所以她借著梳頭的時候請示少爺,想給自己殫精竭慮大半晚上的結(jié)果來一個最終的評判。
“一個不要。”銀塵的話讓李夢詩有點傷心。“為何?”李夢詩問道:“少爺是想直接從市場上買一批奴婢回來?”“不。”銀塵擺擺手:“這次送來的女孩之中,那些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小蘿莉們,我都看過了,沒問題,讓她們當(dāng)一等大丫鬟就可以了,也不需要你笨手笨腳地去煉制什么毒藥,那不好,煉制毒藥對女孩子的修養(yǎng)不好。”
“她們?”李夢詩看到已經(jīng)有幾個小女孩子在偏房附近走動,神色之中便有了些戒備:“她們也說不定出身蘭波斯菊,而且蘭波斯菊的手段少爺可能不知道,那些惡人,專門訓(xùn)練這種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充當(dāng)密探,甚至是刺客!少爺真的不怕嗎?”
“我已經(jīng)在她們身上下了更厲害的毒,而且?guī)椭齻兘饬颂m波斯菊的毒,她們的命在我手里!”銀塵盡量壓低聲音,悄悄對李夢詩說道,此時陸夢琪她們還沒有將外圍的東西整理停當(dāng),沒有人斤得內(nèi)屋來,自然無人聽到。
李夢詩臉色稍緩:“少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你太抬舉我了。”銀塵笑道,又用正常的聲調(diào)說道:“倒是他們這些女孩,年紀這么小,想來也不會學(xué)得幾樣手藝,你既然出身解語宗,一些管理內(nèi)務(wù)的手藝會吧?你去教她們,她們一邊學(xué),一邊幫著你,漸漸就會成了一個集體了,日后,我可能有干不完的雜物要拜托你呢。”銀塵說著,計劃著自己將來的生活,卻不知道這樣的計劃根本就是沒用的。
日后能成為他的文秘助手的,除了神姬,除了林絢塵,還有他心中最緬懷,最朝思暮想的姐姐,亦姐亦母的張萌萌,其實根本輪不到李夢詩。
這個被他揪出來的女孩,終究逃不過那“勇敢的心”的宿命。李夢詩,她其實還有自己的武道與人生。
“對了,李夢詩。”銀塵等到她梳完頭,開始整理一應(yīng)器具的時候,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你被楊前輩拒絕了,雖然不太光彩,但是你也要正視事實啊,楊前輩是神功修煉的個中高手,對神功的見解很深的,她……”
“少爺不必開解奴家,奴家已經(jīng)看得開了,奴家,其實也未必真心喜歡琴棋書畫,還是舞刀弄劍更適合奴家。”李夢詩趕緊截住了銀塵的話頭:“少爺說這個,是想……給奴家尋條出路么?”
“你醉心于修煉?”銀塵盯著她的眼睛。
李夢詩停下一切動作,很鄭重地點點頭:“解語宗在奴家心里,其實完全就是精神支柱,如今這個支柱垮了,奴家的心里肯定是很難受的,奴家跟在少爺身邊這么久,其實都是靠著好好服侍少爺這股勁兒撐著的。奴家知道,少爺不可能成為奴家的精神支柱的,因為少爺高高在上,而奴家,其實真正是殘花敗柳之身,根本配不上少爺……奴家背著教坊司的名聲,很臟,奴家的身子也被別人玩過了,很臟,能給少爺做侍女,已經(jīng)殊為不易,根本不敢去想其他任何非分之事,當(dāng)然奴家對天下其他一切男人,無論萬大俠還是真王爺,還是其他什么男人,奴家已經(jīng)沒有任何心思了,奴家這一生,要是不能老死在少爺?shù)母±铮敲礄M死在江湖爭斗之中,也是一件美事呢……”
李夢詩的聲音很淡很淡,可是她傾注的感情很深很深,銀塵敏銳地注意到,昨天那個纏著自己要神功的陸夢琪,居然已經(jīng)僵立在門外,一動不動,如同直立的死尸,兩串明珠兒也似的淚水,從她淡紫色的大眼睛里涌出來,散落在空中,慢慢落下。
十二歲的小女孩,哭得無聲無息。
銀塵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刺痛,他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那個乞丐女孩,又浮現(xiàn)出雨夜中張雅婷倒下時的身影,又浮現(xiàn)出在那高高的山頂上,那巍峨的宮殿前,那圣光匯聚的水晶球之下,一排排,一列列,一層層壘起來的帶著魚尾的少女的身軀。他突然明白,他解救出來的那一萬條命,不僅僅是一萬條命而已。
那是一萬個原本可以很幸福的人生。
那是一萬種原本可以很嬌艷地怒放著的命運。
少女們的生命之花,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上,以最濃烈,最柔美,最真誠的方式怒放著,前仆后繼地怒放著,只為了能讓她們那纖細無力的小手,稍微把握住命運的鋼鐵輪舵,不至于讓她們的整個生命,忽然間觸礁沉沒。
張雅婷的遺言,張萌萌的遺言,其中都帶著對自己無法把握自身命運的無奈與凄苦,這也是為什么,她們希望銀塵能替她們活一次精彩完美的人生的全部理由。而她們的遺愿,何嘗不是這黑暗世道間,無數(shù)萬個如她們一樣嬌艷柔弱的女孩的宿命寫照!?
這個所謂的富饒?zhí)煜碌呐⒆觽儯瑢ψ约旱拿\已經(jīng)徹底無可奈何了,才會給自己制定一個如此潦草凄涼的人生規(guī)劃。李夢詩與其說看破,不如說絕望,而門外的陸夢琪,不過是因為感同身受而已。
這些女孩,即使從蘭波斯菊中逃了出來,也不敢奢望愛情,奢望家庭,奢望子孫滿堂,只能失望成為一代江湖俠女,快意恩仇,讓自己的人生,寧可短暫,也要轟轟烈烈,如同怒放般精彩!
這是何等凄美的決然!
想到這里,銀塵反而不能如同先前一樣,看似鄭重其實并不如何走心地給她一本神功秘籍了事了,他決定真正重視起來這個侍女的神功修養(yǎng),真正幫她達成愿望,真正幫她找到精神的寄托,他知道自己不是龍傲田,不可能違心地用所謂的感化她傷痕累累的心靈,那只會將她傷害得更深。他決定為她認認真真地選擇一份厲害的,甚至沒法讓人小瞧的絕頂傳承。
“你……算數(shù)怎么樣?”
“不好。只會簡單地記賬和加減法,粗通算學(xué)而已。”
“乘除法不會嗎?”
“不會。”李夢詩的聲音有點低落:“解語宗和教坊司不會教這些……加減法還是奴家偷學(xué)的……”
她說完就聽到銀塵一聲重重地嘆息。
“少爺,奴家肯定很笨吧?”
“看來你學(xué)不會改進版的那種神功,那可是要乘方運算的!”銀塵嘆息道,他其實在知道李夢詩只會寫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就知道,這個姑娘雖然漂亮,但未必十足聰明,或者說,她的聰明靈秀不再語文數(shù)學(xué)這方面。
“運動型的少女嗎?”銀塵心里想著,接著問道:“你使喚兵器的手法如何?習(xí)慣什么兵器?”
“什么都行。”李夢詩的回答聽起來有點敷衍,可是語氣一點都不輕浮:“奴家?guī)缀跏裁幢鞫伎梢允沟米尳忝脗冞M不了身,而且,掌法和暗器也可以在宗門里橫著走呢。”
“那你去金刀門吧。”銀塵當(dāng)機立斷道:“霸空刀芒不需要認字也能練。”
“少爺不是說從東海秘境中的神功里選一本給奴家嗎?”李夢詩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語氣中含著無盡的哀怨:“奴家要求不高,并想真的去當(dāng)什么大俠,只想能在少爺身邊安安靜靜地呆著,少爺不使喚的時候,能在一邊安安靜靜地練幾手神功,老了收一個弟子,傳下點東西,在這世間留下點痕跡而已,難道少爺……要趕奴家走?”
銀塵輕輕搖搖頭:“東海秘境神功我看了,就以我的眼光而言,沒有一本能合格的!不過是勉強沒有誤人子弟而已!我給拜獄他們的建議,就是等著風(fēng)頭過了,直接拿去賣掉!神功傳承,貴精不貴多啊!”
李夢詩聽到銀塵的話,才明白他的心意。也許自家少爺未必能看得上自家這副已經(jīng)被許多青年才俊玩弄過的身軀,可是,從他將她揪出虎口的那一瞬間起,他就將她當(dāng)成了真心的朋友,甚至姐妹!他所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考量的,他將她推入金刀門,不過是想給她一個更加光明的前程而已,哪怕這個前程,并不是這個時代女性夢寐以求的嫁入豪門,相夫教子,他也盡量滿足而不會如同那些犬儒夫子一樣勸她從良,或者隨便指定一戶人家,就將他如同配牲口一樣塞進去,任由那夫家打罵,屈辱一生。想到這里,他眼圈不禁紅了:“金刀門和潘興相隔遙遠,奴家,奴家不想離開少爺……”
“你這心思我早就知道了。”銀塵冷靜地說道:“我打算寫信一封,給金刀門的列位長輩,看看有哪位女性長輩愿意來教你,我和韓空谷前輩相交莫逆,她也將我視為己出,給她寫信的話,把握很大……平輩之間,拜獄的刀法很好,可是他的口舌不行,下手也夠粗暴,只能教男人……女孩子里面……不對!”
銀塵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雖然這個人的傳承門派不大,但是銀塵見識過她的神功,當(dāng)真博大精深,而且,似乎不是特別強調(diào)識字和計算能力,因為那人曾經(jīng)說過,她習(xí)武在前,識字學(xué)問在后。
“怎么了少爺?”李夢詩見銀塵突然愣住不說話了,便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說實在的,如果金刀門的長輩能來教她,那絕對是三生有幸。
“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的傳承你值得學(xué)的,那人自身的功力未必如何,但是她手上的神功可當(dāng)真了得!只是我也只有一定的把握請她來,畢竟,她是一位癡情女子,很可能為了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拒絕前來。那時,我再給金刀門寫信,如何?”
“一切聽少爺安排,少爺這次,對奴家又是再造之恩了!”李夢詩一拜到底,她很清楚,這世上能和救命大恩相提并論的,便是傳承神功的恩典。
傳人神功,無異于救人父母。
銀塵受了她著一拜,然后才道:“那人的神功未必不及霸空刀芒,但是更適合女子修煉,也更適合你,所以我會盡量請她來。至于我自己要傳承下來的第一個道統(tǒng),只怕需要不弱的計算能力,我打算和那人一起講學(xué),因材施教。”
“道統(tǒng)?”李夢詩歪著頭道:“少爺?shù)膫鞒袨楹斡羞@么奇怪的叫法?”
“因為它的淵源極為恐怖!”銀塵一字一頓道:“那絕對是凌駕世間一切神功之上的道!”
李夢詩悚然動容,心想少爺你不會直接傳世人以殺道吧?就算是凝魂攝魄**也沒可能直接做到啊?
“少爺,您要傳下的這道統(tǒng),一定需要天分很高的人才能修行吧?”李夢詩有點擔(dān)憂地問道,她可沒少聽過天下間的神功傳承因為曲高和寡,而斷了傳承的,這比被別人滅了傳承更讓人痛心。
“也不是很高,只要能熟練掌握六則運算就好。不過這道統(tǒng)現(xiàn)在還只能在我的腦子里盤旋著,等到鬼老回來,相互印證了才能完全形成,這段時間,你去外面請幾個賬房先生來,教教那些十一二歲的小蘿莉們學(xué)算術(shù),能過了關(guān)的,就可以修習(xí)這道統(tǒng)。還要找?guī)讉廚子來,蘭波斯菊煮出來的東西,這世上應(yīng)該沒幾個人敢吃。”
少爺,皇上送來的人中,就有幾個能數(shù)會算的女子,那是用來管財?shù)模础?br />
“收支錢財這樣的事情,我絕不可能交給來歷不明的人!”銀塵冷聲道:“不行的話,找天殺魔宮或者金刀門要人吧。”他說完,手上直接變出一根金條:“你先去潘興各處看看,賬房先生,還有廚子,都招一批來,人數(shù)你自己把握,其他一應(yīng)按照江湖規(guī)矩來,就說忠武侯門下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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