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光匯聚時,白浮云垂下了眼瞼,表情漫無變化,輕盈肅靜地回到了隊列里,一切都是與己無關。
輪椅中的老者表情呆滯,似乎并未注意到剛才的險死還生。
換句話說,他的時間其實已經不多了,若是被籃球直接砸中致死,也未見得會有多痛苦,甚至可能是一種瞬間的解脫。倒是會給肇事者帶來巨大的麻煩,球場上的小伙子們多有活力啊!
但推輪椅的中年男子并不這么認為,他惶急地蹲在輪椅前面喊道,“爸,爸!你怎么樣?”
老者的目光中露出笑意,嘴唇動了動,嘴角艱難地努向球場。
“不要怪孩子們?”中年男子猜測著。
老者狀若點頭后,中年男子嘆口氣站起身,只是憤懣地盯著籃球場。繼而把目光投向七八米外的白浮云,一時間居然不知如何措詞。雖然沒看清楚這女子的動作,她救了父親卻是無疑的。然后她就若無其事地走了。很感謝她。
只是,救了又如何?
父親已經不久于人世了,最后的愿望就是再看一眼校園,是以打了鎮痛劑,乘救護車回家,坐輪椅出來
“你們干什么?!很危險的知不知道!打著人了知不知道!”大聲斥責肇事者的是那位學生會女干部。
眾人離開宿舍時,學生會女干部注意到了于先生朝自己微笑,雖然他未曾特地邀請。
但于先生說“都來都來哈”時,自己不也在宿舍里嗎。
下樓后與男干部目光交流,都覺得應該把眾人送到餐廳,萬一路上李主任又什么指示,啊不,師妹們還需要什么幫助呢,畢竟是初來乍到的,啥都不熟悉,誰還不是從新生過來的呢。
所以還是先跟到餐廳門口吧,屆時再悄悄地離開,順便在觀疇園一樓吃個午飯,也是算是送佛送到西了。
結果,我說什么來著,這就有事需要出面了!
我太清楚這幫肚皮上有八條橫肉,腦袋里有一鍋白湯的特長生了!
那籃球分明就是沖著那位冷冰冰的美女小姐姐去的!
砸傷了得送醫院啊,得誠懇道歉醫護全包啊,得衣不解帶地照顧啊,這就是一場硬橋硬馬的邂逅!
兩個學生會干部當即跑到籃球場入口處的橫幅下嚴正交涉,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球場上被稱為大志的球員也終于緩了過來,“噗”的吐出一口老血,雖然眼神還迷糊著,卻也不像有生命危險的樣子。都是打球的,誰還沒被球打幾下?
“這幫熊孩子!”李秘書來回看看,無奈家長般地搖搖頭。
李秘書并未看見籃球飛出來以及白浮云的避險與救險,畢竟事情太過突然,白浮云的動作又太快,事后也毫無表情。即使有圍觀者看見了,也是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視。
但事情的前因后果還是一目了然的,這幫特長生啊!
于先生不追究那就太好了。
“誰還不是從熊孩子過來的。”于樂搖搖頭表示理解,倒像是無奈師長,跟李秘書進行了角色互換。
聽到呼嘯聲并判斷籃球落點時,于樂手里其實已經多了一件硬物褲子拉鏈上的把手。
體恤衫上連個紐扣都沒有,渾身能揪到的也就是這東西了。
看來還得在口袋里備點兒玻璃球或者鐵釘啥的,緩急能用。
白浮云到底是高高在上,做事從心,不太考慮各種后果,畢竟洛關山之類閑人也得有點兒事情做吧。
應急救人倒也是赤子之心。
速度太快,動作太過匪夷所思,倒也就沒什么后果了。
只是于樂褲子拉鏈上的把手再也裝不回去
“老師?!”
詫異又惶急地跑到輪椅前的卻是石仲悟。
或者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剛才這十幾米的距離,居然跑得那么快。
跟石仲悟并排而行的寧唯事被落在了后面。他倆身后是并排而行的郝得柱和洛關山。一行人互相揖讓著從對過走向這邊,見狀也都一頭霧水地湊了過來。
輪椅上的老者努力地表達了笑意,并且想抬手摸一摸石仲悟。石仲悟輕輕抬起老者的右手,摁在了自己的臉上,一時間眼睛濕潤。
“來了,老弟。”郝得柱很不見外地跟于樂打了個招呼。
“來了。”于樂撓了撓頭。
郝得柱先拍了拍于樂的肩膀,然后才快步走到輪椅前,“劉老?”而后才關切地詢問推輪椅的中年男子,以及后面跟上來的一名醫生和兩名護士,“小劉,劉老的病情怎么樣?”而后才依次朝著跟過來的五六個家屬點頭致意。
人多勢眾容易引發圍觀,剛才劉老示意家屬們離得遠點兒,只讓兒子推著輪椅走前面。
“郝校。”年近半百的小劉悲痛地搖頭,“我爸想最后看一眼校園。”
“有啥需要學校做的,你就說。”郝得柱一聲嘆息足夠深重,蹲下來摸了摸劉老的大腿,感覺就像是摸著一條凍羊腿。
小劉再次搖頭。
石仲悟淚眼模糊地轉過頭來,似乎是在尋找什么。躲在人后的于樂撓了撓后腦勺。
“劉老是我的博導,青蒿素挽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劉老是重要發現者。”石仲悟聲帶哽咽地絮叨著,也不管誰在場了,于樂應該能聽清楚吧。
服用了小藥丸才不過一夜功夫,石仲悟卻發覺自己的身體狀態改善了很多,似乎是回到了十幾二十年前的樣子。那時石仲悟還是四十男人一枝花,精力旺盛,雄心勃勃。
不單是身體狀態,腦袋也同樣清明!
太神奇了對不對?
你聽見了嗎?于老弟
于樂全都聽見了,青蒿素,那不是屠教授發現發明的嗎?屠教授因此成為國內首位炸藥獎科學類獎項獲得者。
哦,當時是舉國體制,集中力量辦大事。青蒿素是以屠教授為代表的數十家科研院所的數百位科研人員集體智慧的結晶,這位劉老應該也是這個集體中的重要一員吧。
炸藥獎無所謂,活人無數就是功德無量了。
于樂其實早就看見了劉老的垂死狀態,畢竟地球上每一秒鐘有四人出生,同時也有兩人死去。
生老病死,人倫常態啊。
青蒿素是科技進步,人類社會緩慢爬坡,期間道德倫理法律規范都會準備妥當。
小藥丸卻是作弊一般的存在,類似于揠苗助長。于樂不可以濫用之,因為后果無法預料,幾乎可以肯定是禍不是福。
“石院士,我這兒有一枚藥丸,或者可以緩解劉老的痛苦,或者也可以延長一些時間”于樂撓著后腦勺,不太確定地說道。
事到臨頭,也只能是“這一條在乎,這一條也在乎吧”,都是機緣。
其實是于樂無法面對石仲悟的淚眼,被老頭子綁架了。
石仲悟果然騰地跳了起來,離地居然一尺多高,包括小劉在內的圍觀者都被嚇得蹬蹬后退。
不過這也沒什么,人在劇烈情緒中很有可能做出違反常態的動作來。
有什么的是,石仲悟緊緊地抓住了于樂的手,惶急說道,“那你還等什么?”
于樂一臉的無辜。
小劉也搖搖頭把手搭在石仲悟胳膊上,“師兄,沒用了。維持生命的治療方法,醫院其實還有,但我爸不愿意毫無質量地痛苦下去了。”
“你不懂,書琦。不痛苦!不痛苦的對吧?”石仲悟還是抓著于樂的手,滿臉地熱切期冀。就像小孩子抓住了大人的手,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不痛苦的”于樂看了看郝得柱身后的寧唯事。想來石仲悟與劉老的感情,也類似于自己跟寧老師的吧,得著急都語無倫次了。
已經死過一次的寧唯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于樂掏了掏褲兜,手再伸出來時,掌心里已經多了一枚藥丸。
就像是六味地黃丸?
“哥,爸爸不能隨便用藥的。”一位中年婦女拉了拉劉書琦。目光警惕地看看于樂,看看寧唯事,對石仲悟倒是沒有懷疑。
即使有所懷疑,也是石仲悟早知老爸的狀況,若有神醫渠道,為什么現在才說呢,一說還急得不行。
劉書琦搖搖頭,父親現在的狀態,隨便不隨便的,又有什么區別呢,難道結果還能更壞嗎?
那中年婦女又看向隨行醫生時,醫生同樣是無奈搖頭,臉上盡量擠出些安慰。
中年婦女蹲在了地上,使勁地捂住了臉,渾身顫抖。
“于老弟,如果你有什么辦法,不管有效無效,我都代表學校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謝!劉老是我校的資深教授,一生誨人不倦,桃李芬芳碩果累累,直到去年才從講臺上走下來。在學術界也地位很高,影響很大!于老弟,請你務必幫忙!”郝得柱適時表態,語氣悲痛而深沉,“不過,劉老身體狀態不太好,我們一定要慎重從事,不可以再加重劉老的痛苦!”
郝得柱當然也看見了于樂看向寧唯事的目光,雖然還是沒搞清楚這二位到底是何關系。洛先生看重的人是于樂,這一點倒是清楚了。此刻洛先生站在圈子外面,很耐心很安靜。他旁邊站了一位崖岸自高的美女,真漂亮啊。
提醒已經發出了,善意也表達了,如何作為就是你的事情了。
或者有點兒麻煩未必是壞事,學校一定會出手幫忙的嘛!
“放心吧郝校,有沒有效果我也不清楚,即使沒有效果,也不會增加痛苦。我是看在石院士的面子上。”于樂點點頭,卻也沒有著急向前。
“好!”郝得柱兩手交握很欣慰。
“哥,就不要折騰老爸了吧?”蹲在地上的中年女子還是有異議。
“師兄說是沒有痛苦?”劉書琦其實也沒了主意,這些天兄妹倆都憑空老了許多,華發早生。
“劉老師,協助自殺,在我國是違法的。”隨行醫生已經年過半百了,很穩重很慈祥的樣子。跟劉書琦說話時,眼睛看的卻是于樂,其中不乏警告之意。
雖然分明是完全不信任于樂,這警告卻也是源自良善。
沒有痛苦就行嗎?年輕人想得太簡單。
國內頂級醫院宣告藥石無靈,也就代表了人類醫學尖端說話,年輕人你又何必徒生波折呢?
沽名釣譽事小,誰知道會有多大麻煩,這很可能意味著刑罰!
當然,并不是說劉老的家屬一點會如何如何,只是隨行醫生在醫院里見過了太多的事情。
好心幫助病人反倒是被訛的醫生不要太多。
就在前幾天,院里的一位主任醫師,給一個六神無主的病人家屬推薦了一種國內尚未批準并引進的多靶向特效藥。病人家屬不了解購買渠道,主任醫師又給她引薦了另一個病人家屬,那位病人已經去世了,藥還沒吃完。
這病人家屬買回來剩下的藥,病人吃了很有效果。吃完后,病人家屬又買了一瓶。吃了一些之后,病人還是去世了。
此時病人家屬就到醫院鬧事,說醫囑了下了假藥,病人吃后死亡。
新聞媒體跟進,主管部門調查,吃瓜群眾反應強烈,無非是邪惡醫院黑心醫生。
從法律上說,未經審批并合法引進的藥物,它就是假藥啊!
目前該主任醫師已經被停職,最終結果如何尚未得知,搞不好就有囹圄之苦,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究其原因,就是沒有明哲保身,一點善念害了一生
“這樣,石院士。這粒藥,我送給你了,如何決定,你跟病人家屬商量著來吧。”于樂拉起石仲悟的手,直接把小藥丸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即使是機緣,也不可強塞啊。
在包括隨行醫生在內的眾人看來,于樂把責任推到了石仲悟身上,殊不知感恩當然也是應在了石仲悟身上。
目光匯聚,石仲悟手上有一枚鼻屎大的藥丸。
圍觀者倒是早就散去了,畢竟沒有更多的熱鬧可看,現在也早到了飯點兒了,去晚了只能喝湯,太劃不來了。
跟于樂一起來的寧無雙舍友及家長,跟郝得柱一起來的眾人包括蕭風,以及劉老的家屬們還圍在這里。
“那還等什么!水,有水嗎?”石仲悟卻是完全沒想著跟劉書琦兄妹商量的意思,湊到劉老輪椅前大叫著。
劉書琦兄妹下意識地對視,雖然兩人對石仲悟并不懷疑,至少也是沒有動機的吧。
畢竟石師兄是父親的得意弟子,這世界最在乎父親的,除了兄妹倆也就是石師兄了吧。
聽見了石仲悟的叫喚,劉書琦下意識地從輪椅后背上取出了一個保溫杯。
“要不然,先化驗一下?”隨行醫生皺了皺眉頭,其實也是對于樂乃至石仲悟頗有好感。
為別人的性命而不惜身的好人,在醫院里都不多見了,救死扶傷也得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吧。
“那不可以。”于樂友好地朝著隨行醫生笑了笑,語氣卻很堅決,“要么現在吃,要么還給我。”
“現在吃!”石仲悟對于樂的信任已經超出凡人了。
搶過劉書琦手里的保溫杯,倒了一蓋,吮了少許試試溫熱,便賠笑送到劉老嘴邊。
這賠笑分明是誘惑孩子吃藥的媽媽,于樂暗中點頭,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早先敬重石仲悟,是因為其學術地位。而今看來,石老的人品硬是要得!
輪椅中的劉老當然沒有選擇,遠比嬰兒還要虛弱。
在石仲悟的幫助下,劉書琦也終于上了手,劉老脖子后仰,畢竟藥丸太小,隨著一口水就吞了下去。
ps:劉書琦是誰要的龍套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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