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樂召喚了祥云,孫小六第一個跳了上去,這熱鬧得去看啊,啊不,作為上官要關懷僚屬啊。
哮天犬則收起自己的祥云,跳到了于樂這邊來,懶洋洋地側躺成一灘,狗爪子撐著狗頭,狗腿翹起了二郎腿。
一副高手寂寞的神情,一個人倒是占據了三分之二的鋪面。
孫小六一臉嫌棄地踹了哮天犬一腳,哮天犬才略收斂了些,沒過多久卻又嘚瑟地攤開了。
再踹,哮天犬就騰地坐起來,梗著脖子嚷道,“是賢弟請我來坐鎮的!要不然,我走?你行你上啊!”
“楊兄息怒,此事萬萬離不得楊兄!”于樂趕緊朝著哮天犬拱手,順便拍了拍孫小六的肩膀。
兩人這才各自哼了一聲,彼此扭頭,眼不見為凈。
哮天犬得了于樂支持,攤開的面積更大。孫小六只好緊挨著于樂,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下巴頦壓在膝蓋上,雙臂抱著自己的小腿。
嗯,不跟蠢狗一般見識!
商佾則跳上了陳摶的祥云,兩人頭前帶路。
祥云一路飛行。
腳下皆是茂密叢林,遮天蔽日看不見地面。
要是被大木匠牛犇知道,一定會手癢無治吧。畢竟隨便拉一棵出來,就不知道能做多少馬扎子。
這上班的距離有點遠。
一個多時辰之后,陳摶終于停了祥云懸空,回頭拱手道,“管事大人,于大人,楊大人,下面便是蝸居了。”
于樂看下去,蒼翠叢中隱約一個白點,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
云頭降落,才見數百平米的空地,處于一座小山腳下。
離地兩米多高有一處洞口,洞前一方巨石,巨石上龍飛鳳舞四個大字。
云臺洞天。
西岳華山至今保留了云臺觀,陳摶倒是念舊。
或者是追憶早年的輝煌?
李白有詩云,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但李白其實是個官迷。
陳摶卻真是不奉天子詔的,長期隱居云臺觀,一睡一百天……
洞前空地上留了兩棵松樹,樹下一石桌,四個石凳,有兩個童子對弈。
貌似一個要悔棋,另一個不讓,正吵吵得厲害。
“夜風晨露,迎貴客!”陳摶一聲斷喝。
“大老爺!大老爺回來啦!”兩個童子噗通跪倒,桌上的黑白棋子灑了一地。
“起來起來!”陳摶沒好氣,“備茶,煮最好的茶!”
回頭才略尷尬地向于樂解釋,“這兩個童子都是我一百,一百好幾十代的孫子,粗笨了點兒,于大人見笑!”
“大老爺,我是第一百一十代,晨露是第一百一十八代!”一個童子卻好心地提醒陳摶,看來這就是夜風了,居然是識數的,記憶力也比他祖宗強。
合著夜風還是晨露的祖宗八輩。
晨露是怎么跟他祖宗下棋的?
于樂好奇地打量著兩個童子,身穿麻布長衫,腳蹬木底皮袢鞋,頭頂上兩個抓髻。
倒是正經道童打扮。
問題是,身高兩米半的童子怎么解?
或者下棋時進行了友好的交流,此時夜風晨露都挽著袖子,胳膊上有濃密的黑毛。
陳摶身高不到一米七,子孫后代倒是茁壯啊,石榴姐的基因果然強悍。
當年陳摶怎么下得去手呢?
哦,想是石榴姐下手比較狠……
御馬監的力士雜役,多有土人充當,身高通常在兩米到兩米半之間吧。
比起巨靈神四米的身高,還是差了好遠。
但于樂這種一米八出頭的矮矬矬,在他們面前就有些壓力了。
只好離得遠些。
“見過各位大老爺!”夜風晨露一起鞠躬,卻也擠眉弄眼地偷看于樂等人的反應,頗有些童稚童趣。
于樂摸摸口袋,掏出了兩袋辣條,“拿去吃!”
夜風晨露咬住了手指,探頭探腦地看向陳摶,規矩還是要講的。
陳摶沒好氣,“還不謝過于大老爺!”
“謝過于大老爺!”夜風晨露爭先恐后地跑過來,踩得地面山響,塵土飛揚。
于樂險些撒腿就跑,兩個童子的體重加起來沒準兒都有一噸了。
哮天犬鄙夷地看著兩個童子,手伸向于樂,“還有嗎?”
“我給童子準備的啊。”于樂很無辜。
“我給童子做個示范,看他們笨的!”哮天犬很有前輩高人風范。
而且一點兒都不笨,哧啦一聲撕開袋口,取一條塞嘴里,呲呲啦啦地吃了起來。
夜風晨露當然也沒那么笨,哧啦一聲撕開袋口,只灑了半袋。
然后就蹲在地上搶著撿,一邊撿一邊往嘴里塞,其實一整包全塞嘴里也不滿,沾上的沙子也沒多少。
然后夜風晨露打起來了。
但見兩個碩大的身軀在塵土里翻滾,一會兒夜風壓住了晨露,一會兒晨露壓住了夜風,均是掄起缽大的拳頭砸對方腦袋,嘭嘭有聲。
怪不得這么笨呢……
陳摶捂著臉上前,左手拎起夜風,右手拎起晨露,嗖嗖兩聲,兩個童子遠遠地落在了叢林中。
世界終于清靜了。
“你居然如此粗暴!”孫小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黑著臉訓斥陳摶。
陳摶在御馬監,通常都是嘻嘻哈哈的,萬事不經心,頗有點兒得道高人風輕云淡的樣子。
相形之下,商佾就有點兒端,像官員賽過像修煉者,嚴肅嚴厲一本正經,或者是假正經。
要說共同點的話,那就是都有些儒雅,文質彬彬的。
可沒想到啊,你居然是這樣的陳摶!
壓壞了花花草草的怎么辦!
“管事大人教訓得是!”陳摶趕緊拱手賠罪,孫小六只是哼了一聲。
眾人進入山洞。
雖然洞口離地兩米多,卻是難不住飛人。也就孫小六不會飛,進洞卻比誰都利索。
洞內徒有四壁,打掃得倒也干凈。
一張光板大床,宜坐宜躺。
總共五六十平方的不規則空間,最高處不過三四米,最低處一米出頭,兩個童子打掃山洞時,想必要彎著腰。
有點清修苦修的樣子,或者陳摶就喜歡這樣清靜。
木箱子放在山洞中間偏里些,于樂甚至想陳摶是不是拿箱子當了桌子用,畢竟是差不多一米見方的箱子,高度和面積看上去都挺合適的。
箱子里面空空如也,箱蓋完好,箱底卻有個大洞?
“我發現時就這樣。”陳摶苦笑。
正經小偷,不是打開箱蓋往外撿的嗎?
何必多此一舉地把箱底破掉呢。
除非賊從地下來……
可是挪開箱子,地面與它處并無不同。
就像是于樂家里的那種地面,經年累月的踩,烏黑油光,甚至有點黏。
無疑是很結實的。
“平時你這里可有客人?”于樂在山洞里踱了幾圈。
“也有那么三五個好友,都是腳前腳后飛升的,但應該與他們無關吧。”陳摶苦著臉回答。
“你接濟了他們?”于樂嘆了口氣,卻也不忍責備陳摶。
“都活得太苦了,行將就木,茍延殘喘。”陳摶悵茫多過懊惱,“如今仙凡隔絕已近萬年,飛升者已經所剩不多了。只有極少數人得了大機緣,得以晉升到真人層次。”
地仙分為散人,真人,真君。其壽元基礎分別是一千,一萬,十萬。
像商佾和陳摶這種,一直卡在散人小成的,也就能活數千年不等吧,能撐到一萬年著實不易。
因為他們好歹也算是入了官場,每月有半枚功德幣可拿。想提升修為很難,延長壽命還是有些效果的。
不過,若不是遇到了于樂,他們恐怕也要準備后事了。
比如寫本書,記錄自己燦爛輝煌的前一百年,凄慘猥瑣的后一萬年。
我勸世人莫飛升,飛升鳳凰不如雞……
于樂就是他們的大機緣。兩人時來運轉,獲得了資源,都已經晉升到了散人大成,即將散人圓滿,真人可期。
單就壽命來說,那就是數以萬計了。
說于樂是其再生父母也并不為過。
飛升進入仙界,落點不同,際遇不同。
以仙界之大,行路之難,有些飛升者連個土人都未曾遇見,就稀里糊涂地入了精怪之口。
堪堪生存下來,終其一生中也未見得能走出村落。
晉升散人大成,有了召喚祥云之能,才算是脫離了土人的范疇吧。畢竟土人身體再強悍,也是不會飛的。
召喚了祥云才能多去些地方,尋找機緣,如果沒有撞上會飛的精怪。
是以陳摶飛升這一萬年,也不過是遇見了葛洪,那還是因為葛洪早已有了駕云的能力。
散人大成之后,陳摶很是飛了些地方,果然找到了幾個飛升者,但基本上都已經進入生命倒計時了。
“都有哪些人啊?”于樂饒有興致。
“吳夲,張伯端,王喆……”陳摶不敢隱瞞,一連說了五六個名字,說時還觀察了一下于樂的臉色。
于樂卻只是無謂地點點頭。
還真是沒聽過這些神仙,回頭查查再說。
“本是同根生,兔死狐悲罷了。”陳摶仰天嘆息,更重要的是向于樂解釋其動機。
“本座認可你的義氣,但做人做事是要用腦子的!”高高手哮天犬義正辭嚴地指著自己的狗頭,“你腦袋里都是漿糊嗎?你死了不要緊,牽累了于賢弟可怎么好?!”
神仙比凡人更加不堪。
寶物有德者居之,此物與本座有緣,這種事情還少嗎?
更別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懼,這句話并無仙凡之別。
陳摶讓渡了好處予人,焉知別人不惦記著更多?
“是我考慮不周。”陳摶慚愧地做了個羅圈揖,一時間暮氣沉沉。
“雖然我還是認為,他們不會出賣我的。”陳摶莫名地肯定,但隨后還是搖了搖頭,鄭重地朝著于樂作揖,“無論如何,消息總是從我這兒泄漏出去的,給于大人帶來了無盡的麻煩。還請于大人責罰,陳摶死而無怨。”
“我并不怕消息泄漏,也不怕這點兒麻煩。”于樂卻是搖了搖頭,甚至面帶笑容。
于樂的麻煩很大,卻不在這點兒。
就像去買車,業務員推薦了一款一百萬的豪車,說有活動,送一萬塊的禮品。
可我不差這萬八千的啊。
我差的是一百萬好不好?
作為一枚棋子,就有棋子的宿命。
不過,在完成宿命之前,棋手會保護他的棋子呢。
所以,于樂不在乎這點不安全。
甚至暗戳戳地想搞大些,讓事情有些變化,并在變化中尋找真相,而不是任憑棋手擺布。
從陰溝里撿了塊石頭的于樂,從不認為自己的智商情商或者隨便什么商,會高于這些修煉得白日飛升的倒霉神仙。
有一條卻是肯定的,于樂不會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別人身上。
就像覺得棋手會保護自己,于樂前來勘察現場,還是想方設法地把真君修為的哮天犬帶了過來,增強自己的防衛力量。
萬一棋手有個粗心大意呢?
“于大人實在是宅心仁厚!”商佾虔誠地向于樂拱手,心下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陳摶愿為于大人肝腦涂地!”陳摶實在是愧不可當,我這條老命算什么呢?
“于樂,你莫要慣著這兩個沒毛貨!”孫小六朝著于樂靠近了些,小心肝莫名地有些疼。
“唉,賢弟啊!”哮天犬拍了拍于樂的肩膀,義氣兩個字,哮天犬是最懂的,這個兄弟交得值了!
于樂:“……”
我還能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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