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雍接到雪的電話的時候，他就知道，是時候又一次離開札幌了。
“要走了嗎？”由美吉站起身來，仔細的給王雍整了整衣服。
“嗯，雪那里有點事。”王雍已經(jīng)大約猜測到了是什么事情。
有些事情還是按照既定的軌跡發(fā)展，并不會因為自己有什么變化。
“好，一定一定要記得回來啊。”由美吉想了想補充道。
“一定。”王雍深深地凝視著由美吉的眼睛：“也許只是過幾天，我就回來了，因為時間的流速是不一樣的。”
由美吉把臉在王雍懷里貼了好一會才依依不舍的放開他。
……
狄克·諾斯，也就是雪的母親的男友死于車禍。星期天傍晚他去箱根一條街上買東西，當抱著自選商場的購物袋出門時，被卡車軋死。是頭碰頭事故。卡車司機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在下坡那樣視野不好的地方居然沒有減速，只能是邪魔附體。
當然，狄克方面也有些疏忽大意。他只顧往路左方向看，而未能及時確認右邊。在外國久居后初回日時，很容易出現(xiàn)這種瞬間的閃失。因為神經(jīng)還不習慣車輛左側通行的情況，往往左右確認顛倒。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有驚無險，但偶爾也會導致大禍，狄克便是如此。他被卡車掩到一旁，而被對面開來的客貨兩用車壓在車輪下，當場死亡。
王雍下了飛機，一邊思忖著狄克的死亡，他的遺骨已經(jīng)被自己燃燒掉了，所以他的死是一個定局，只是早到或者遲來的問題。在命運既定的追索下，你是無路可逃的。
星期二下午，王雍開著車拉著雪去箱根。雪不能把媽媽一個人扔在家里。
“她那人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來。倒有一位幫忙的老婆婆，但人已上了年齡，想不那么周，再晚上還得回去。不能讓她一個人的。“
“最好還是陪母親住些日子。“王雍道。
雪點點頭，接著啪啦啪啦翻了一會行車地圖。“噯，上次我他得太過分了，是吧？“
“指狄克·諾斯？“
“嗯。“
“你他是徹頭徹尾的傻瓜蛋。“
雪把行車地圖插回車門口袋，臂肘支在車窗上，一動不動地望著前面的景致。“現(xiàn)在想來，他人并不壞。待我也親切，無微不至。還教我沖浪來著，雖只有一只胳膊，卻比兩只胳膊的人活得還有勁兒。對我媽媽也一片真心。“
“知道，是個不錯的人。“
“可我偏想把他得那么過分，當時。“
“知道。“王雍，“是禁不住那樣的，這不怪你。“
她一直目視前方，一次也沒看我。初夏的風從開的窗口涌進來，吹得她齊刷刷的頭發(fā)如草葉一樣搖擺。
“也真是可憐，他就是那種類型的人。“王雍，“人不壞，在某種意義上甚至值得尊敬。但往往被人當成好使好用的垃圾箱，各種各樣的人投進各種各樣的東西。因為容易投。至于為什么則不知道。大概他天生便有這么一種傾向吧，如你母親不做聲也要被人高看一眼一樣。“平庸這東西猶如白襯衣上的污痕，一旦染上便永遠洗不掉，無可挽回。
“不公平啊。“
“從根上人生來就是不公平的。“
“可我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
“對狄克？“
“嗯。“
王雍嘆口氣，把車靠路旁剎住，轉動鑰匙熄掉引擎。隨后把手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她的臉。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糾結他的死亡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而且……”
一道淚水順其臉頰落在膝頭，但就此止住，再沒流淚，也沒出聲。不簡單！
“我到底該怎么辦呢？“又過了一會兒，雪開口道。
“時間會消磨一切的，總的來講我對狄克了解不深，并沒有你和他相處那么長時間的感情。但是時間過去，有些疼痛隨著時間的消失。總的來還是盡量放下吧。而且你的態(tài)度也還不錯，一直是那樣，別人也會習慣的，和過分完沒有關系。”
雪定定的看著他。
王雍微嘆了一口氣，繼續(xù)把車子向著箱根的方向開去。
總的來，他是一個沒有什么感覺的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人的死亡是很難觸動他的內(nèi)心的。也許只是遺憾吧，生活中哪里不充滿了遺憾。他也不知道怎樣安慰雪。
王雍帶著雪來到了雨的家。這是位于一家大型不動產(chǎn)公司開發(fā)的別墅地帶。屋里面是一片混亂，沒有了狄克的照顧，似乎雨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王雍買了一些吃的放在了冰箱里，把整個屋子稍微打掃一下就準備離開了。
雨和雪相偎似的并坐在沙發(fā)上。雨眼睛潮潤，黯然無神，把頭搭在雪的肩頭。她似乎由于某種藥物的作用而顯得萎靡不振；雪則面無表情，但看上去并未對處于虛脫狀態(tài)的母親偎依自己而感到不快或不安。
“在這里陪你媽媽一會？”
“嗯。”雪點了點頭，和她母親在一起，她仿佛失去了某種光澤一樣，顯得有些黯淡無力。
王雍把狄克的行李帶著送到他的家里去，母女兩人把王雍送出門外。兩個女子并站在石墻外面，幾乎凝然不動地朝下看著王雍，這光景很有點神話味道。
王雍鉆進駕駛席。她倆兀自站在那里，直到拐彎不見。夕陽垂垂西沉，西方的海面開始染上橙色。不知那兩人將怎樣度過即將來臨的夜晚。
“呼~”王雍吐了一口氣，感覺雪可能會在那里待一段時間，可能有一個月，想到這點，他的膝蓋就不由得有些發(fā)酸。總體來，他并不愿意在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去等人等那么長時間。
……
過了一個星期，王雍在東京等得稍稍有些焦急了，他習慣于一直在路上。他打了電話給雪，她在電話里還是那樣有氣無力。
“出來吃個飯吧，明天？”
“好。”
……
雨還是那樣有氣無力的靠在沙發(fā)上，眼神無力的空間中游移。
雪換完衣服進來，走吧，王雍又對雨這就出去。
雨充耳不聞。于是雪大聲嚷道：“媽，我們走了！“雨揚起臉，點點頭，又抽出支煙點燃。
“出去兜一圈，不回來吃晚飯。“雪。
王雍發(fā)現(xiàn)雪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才稍稍精神一些，自己偶爾開開玩笑，雪也會發(fā)出有些冷峻般的笑聲。
“回魔法世界是不是會好一些？”王雍試探性的問道。
“沒有辦法的，“雪，“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正趕上這種時期，在哪里都一樣。“
“因為媽媽在狄克死后變成那副樣子？“
“呃——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也不完是這樣，我想。不是離開媽媽身邊就可以解決的，靠我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都無濟于事。怎么呢，歸根結底是大勢所趨。星運來糟，現(xiàn)在在哪里都一回事。身體和腦袋接合不好。“
兩人臥在海灘上觀望大海。天空陰云沉沉，帶有腥味的海風拂動著沙灘上的野草。
“星運。“王雍道。
“星運！“雪不無勉強地淡淡一笑，“不騙你，星運不濟。我和媽媽好像是同一個頻率。剛才過，她有精神我也活潑，她消沉起來，我也漸漸萎靡不振。有時我還真鬧不清誰個在先。就是，不知是媽媽影響我，還是我影響媽媽。但不管怎樣，我和她好像是拴在同一條繩上。貼在一起也好，兩相離開也好，都一回事。“
“同一條繩？“
“嗯，在精神上。“雪，“有時我討厭起來又是反駁又是抗爭，有時又覺得怎么都無所謂而不聲不響。聽天由命吧。怎么表達好呢——有時候我變得不能夠很好控制自己，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外部力量操縱著，以致我分不清哪個是自己哪個不是自己，只好聽天由命，只好什么都不理會。我已經(jīng)厭煩了！我真想叫一聲我還是孩子，然后蹲在墻角里一動不動。“
傍晚，王雍把雪送回箱根家，自己返回東京。
他溝通了腦海中一抹藍色的光芒：“易，我們?nèi)ツХㄊ澜绨伞！?br />
五月的東京，王雍倏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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