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南的運氣不錯，名帖遞進去不久，看見出來一個親隨，手里拿著他的名帖，呼喊道：“哪位是廣東來的夏老爺？”
夏天南上前答道：“在下就是。”
“大人傳見。”
“是。請引路。”
其他人在原地等候，夏天南由親隨領(lǐng)路一路向內(nèi)而去。
巡撫衙門規(guī)模不，一路上氣宇森嚴。到得花廳門口，早有聽差打開門簾，示意他入內(nèi)。
進門一看，一個精悍的中年官員穿著便服，正坐在花廳中間的紅木炕幾之上。夏天南知道此人大約就是大名鼎鼎的孫元化了。
他稍稍定神，撈起衣襟請安：“人夏天南，拜見撫臺。”
“哦，你就是廣東來的教友？”孫元化那雙眼睛頗具威嚴，他雖然是文官，畢竟在遼東從戎多年，多年養(yǎng)成的威嚴儀態(tài)，令夏天南微微感受到一股壓迫感。
面前這個人，貴為登萊巡撫，真真正正的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朝廷大員，一聲令下就能讓人頭落地，面對這樣的人，一定要好好應(yīng)對，不能出了岔子，夏天南心中暗暗組織著措辭，準備接下來的應(yīng)答。
好在孫元化對夏天南頗有好感：身材高大，儀表堂堂，舉止動作頗有風(fēng)度，謙恭之余又不乏自信。最關(guān)鍵的是，此人與自己一樣，信仰天主教。
“既然是教友，就不要拘泥于世俗身份，請坐。”
這話聽聽便好，可不能太過當真，夏天南謝過，尋了張凳子坐下，依然保持著腰身挺直，目光朝向?qū)O元化。一旁的聽差將一碗蓋碗茶擺在他身旁的茶幾上。
“聽你的口音，不是廣東人士啊？”
開始應(yīng)答了，夏天南打起精神，心答道：“人祖籍遼東，祖上因行商寄寓廣州，便在當?shù)芈浼！彼豢诹骼钠胀ㄔ挓o論如何都不像廣東人，與遼東官話更為接近，便編了個理由。
“哦？眼下這登州城內(nèi)便有不少遼東軍士，與你也是老鄉(xiāng)了？”
夏天南笑著應(yīng)是。
“即在廣州行商，為何來到這登州？”孫元化頗為疑惑，登州是軍事重鎮(zhèn)，卻不是廣州、蘇州那樣商業(yè)達的地方，有何商機可言？
夏天南之前打過很多腹稿，以應(yīng)對可能會碰上的各級官員，只是沒想到這么順利見到了孫元化，而且冒充教友的身份讓孫元化的態(tài)度很不錯，那么之前的腹稿就要臨時修改，更多看臨場揮。他拿出了舊時空商業(yè)談判練就的事，一邊想一邊編。
“人祖籍遼東，雖然人在廣東，卻時刻心懷故土。眼下建奴屢犯我大明疆土，奪財物、掠人丁，朝廷大軍卻敗多勝少，人認為，乃火器不夠犀利。若是能打制精良鳥銃和大炮，定能扭轉(zhuǎn)局勢……”
孫元化聽得眼睛一亮。以為是個來尋求自己權(quán)勢幫助的商人，看在同為天主教友的份上，順手幫幫也無妨。沒想到聽到如此話語，這重“火器”的思想與他不謀而合。
他與恩師徐光啟都致力引入西方的武器和科技，不僅請夷人鑄造大炮，還聘請夷人擔任教官，編練新軍。他仿佛遇到了知音，情不自禁打斷了夏天南：“你也是這般想的？你對鑄炮可有研究？”
“回撫臺，人認為，朝廷大軍所用紅夷大炮，威力固然巨大，但是缺點有二：其一是過于笨重，只宜守城而不宜野戰(zhàn)，動則數(shù)千斤，搬運不便；其二是容易炸膛，射幾十炮就有炸膛之虞。”
孫元化頻頻點頭，這兩點正是紅夷大炮無法避免的缺陷。
紅夷大炮是仿制西方的艦炮而來，但是明朝的工匠顯然只學(xué)會了鑄炮的皮毛，形似而神不似。大炮同樣的重量，射的炮子威力比不上夷人的，而要增加炮子的威力，似乎只能加大口徑，這樣一來就極易炸膛，只好將炮管加厚加粗，導(dǎo)致大炮動則幾千斤，用于野戰(zhàn)中往往運輸不便，貽誤戰(zhàn)機。他這次沒有打斷對方，顯然能提出這兩點，定是有了解決的辦法，他心中隱隱有種期待和興奮。
“人花費重金，四處尋訪能人異士，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找到一位醉心于煉鐵鑄炮的奇人。原來解決的辦法在于鑄炮用的生鐵，經(jīng)過這位奇人練出的生鐵，硬而不脆，便于切削，用于鑄炮，一來可以減輕大炮的重量，二來不易炸膛。”
孫元化拍案而起，贊了一聲：“好一個硬而不脆！原來訣竅竟在這里！”這個詞很形象的明了白口鐵與灰口鐵的區(qū)別，孫元化自然不懂金相學(xué)，但是鑄炮用的生鐵硬而脆、不易加工、射多次便有裂紋的缺點他是心知肚明的。
他激動地吩咐聽差：“請夏老弟升炕！”這是禮數(shù)升級的表現(xiàn)了。巡撫大人請一位百姓升炕對坐，這是莫大的榮譽了。
夏天南作受寵若驚狀，等聽差將蓋碗茶移到炕幾上，道謝坐下。
夏天南剛坐定，孫元化迫不及待地問：“夏老弟可曾煉制出了這種生鐵？”
“此種生鐵煉制不易，不僅要挑選上好的礦石，還要掌握火候，這些我們都做到了，唯獨缺一樣?xùn)|西。”夏天南見孫元化進了自己設(shè)下的套，便開始收，把話題引向自己此行的目的。
孫元化隱約猜到了幾分：“夏老弟不遠千里從廣東來到登州，想必就是為了這樣?xùn)|西吧？”
“大人高見！人正是為此物而來。通常煉鐵用木炭，而我們煉鐵用煤，缺的就是煤。”
孫元化是明朝少有的技術(shù)型官員，對于煉鐵并不陌生，聞言很是不解：“煤？據(jù)我所知，北方不少地方就是用煤煉鐵，但是煉出的生鐵不見得多好啊？反倒是廣東煉鐵不用煤，卻比北方的生鐵好，所鑄之炮也更為精良。”
他雖然不懂原理，但是卻道出了明清時期南方鑄炮質(zhì)量比北方好的關(guān)鍵：北方直接用煤做燃料煉鐵，導(dǎo)致生鐵中含硫量過高，這種生鐵非常脆，鑄造的大炮極易炸膛，南方森林資源豐富，多用木炭煉鐵，含硫量遠低于用煤煉的生鐵，所以質(zhì)量好于北方。官府不懂其中奧妙，只知道廣東等地鑄炮好于北方，從明末直到清朝，都在廣東鑄炮，再運往京城和遼東。(未完待續(x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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