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時分。平安堡工地上正在勞作的居民們都停了下來休息,馬上就是晚飯時間了,不遠(yuǎn)處食堂上空升起了裊裊的炊煙。食堂門前的餐牌上用炭筆寫著:今日供應(yīng)蘿卜燒牛肉、青菜豆腐湯、咸魚、蒸土豆。
和拉普拉塔之間的貿(mào)易重啟后,牛肉這種原是奢侈品的價格直線下跌,目前科洛尼亞牛離岸價最低已經(jīng)跌到了1元/頭,只有歐洲價格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如此便宜的價格,貿(mào)易部門便開始大量采購,目前保守估計每月采購超過5頭。采購的牛一部分用來放牧,一部分則是用來宰殺吃肉。因此,這些居民們每頓都能吃到數(shù)量不少的牛肉,生活水平比起以前其實是高了不少的。
徐文選蹲坐在一個樹墩制作的凳子上,看著前方在夕陽照耀下如同染了一片血色的湖面,陷入了發(fā)呆狀態(tài)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呃…露似什么來著。”邵樹德看著眼前美不勝收的湖景,一時間詩性大發(fā),不料關(guān)鍵時刻卡了殼,最后一句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噗嗤。”徐文選忍不住一樂,“露似珍珠月似弓…白樂天這首《暮江吟》放在此時倒也應(yīng)景。邵…先生讀過書?”
“讀過。”邵樹德點了點頭,“可惜讀得不多,讀得也不是很好。當(dāng)然,我們讀的書和徐先生讀的書大部分都不一樣。”
“哦?邵先生所讀何物?難道不是詩詞歌賦和圣人絕學(xué)么?”徐文選感興趣地問道。
“嗯,詩詞歌賦和圣人絕學(xué)自然是讀一點的,卻不是主要。我讀的最多的,便是這…嗯…算術(shù)與營造之術(shù),間或還有一些泰西語言。”邵樹德斟酌著用詞,道。
“營造之術(shù)?便是如同這筑墻起屋造橋這般,這也有學(xué)問?”徐文選問道,“邵先生所學(xué)當(dāng)真有意思……”
“有意思?”邵樹德有些驚奇,“在大明士子眼中,這些不都是奇技淫巧么,如何比得上圣人的微言大義?”
“哈哈哈。”徐文選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若是一般士子,這樣認(rèn)為倒也不足為奇。只可惜徐某在紅塵中蹉跎多年,早已知這圣人之學(xué)文不能經(jīng)世濟國,武不能定國安邦,否則以我大明億兆生民,如何敵不過那數(shù)萬建州蠻子?”
邵樹德嘖嘖稱奇,看來這年頭讀書人也不都是讀死書的,其中不少看來都是明白人。“徐先生倒也是奇人。敢問先生年齒?平日以何為生計?”邵樹德又問道。
“年且三十,庸碌無為。平日替人抄書寫信,聊以糊口。”
“先生是秀才,生計竟如此艱難,何至于此?”
“親附閹黨,品行低劣……”徐文選以自嘲的口吻淡淡道。
邵樹德一窒,暗想這徐文選倒也是個光棍人物,功利心重,又思想解放,還讀過書,在鄉(xiāng)民中有一定威望。怪不得移民局那幫人一開始就推薦自己重用收買他,嗯,看來有必要再他身上下點錢。
“先生對我國如何評價?”
“新朝氣象,如旭日東升。”徐文選皺了眉頭想了想后道,“鄙人聽數(shù)月前貴軍更是大破泰西第一強國日斯巴彌亞,武功亦是赫赫。只是…依徐某看來,這萬般強盛之中亦有一絲隱憂啊。”
“愿聞其詳。”邵樹德有些別扭地道,他感覺這種文縐縐的對話好像三國演義里的對白一樣,給人感覺好傻。
“其一,丁口不豐。徐某斗膽問先生一句,我國有幾座城池,丁口可曾過萬?那近在咫尺的勁敵日斯巴彌亞…嗯,西班牙…丁口多少,又有多少城池?”徐文選看著邵樹德道。
“連平安堡,共有大城一座,堡三座,丁口八千有奇。”邵樹德不擅謊,他看著徐文選,默然片刻后還是了實話,“西班牙丁口近千萬,其國族半島人亦有四百萬,掩有新舊大陸領(lǐng)地、城池?zé)o數(shù),比之大明亦不稍遜。”
“邵先生真乃實誠人。”徐文選笑了笑,道:“如此煊赫之大國,只怕在泰西亦是引人側(cè)目,進而群起攻之,不然我國只怕無法安睡臥榻之側(cè)。只是兩國既已交惡,將來恐怕亦難相安,邵先生以為該如何處置?”
“首要之事當(dāng)是招攬?zhí)┪鳌⑷A夏流民,發(fā)展工業(yè),深固根。其次便是合縱連橫,黃臺吉曾言,以國伐大國,當(dāng)去其枝葉,弱起主干,日積月累,其國必衰。”邵樹德流利地回答著,這是執(zhí)委會的共同決策,也是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基國策,已經(jīng)被討論過很多遍了,早就爛熟于心。
“黃臺吉真這么過?他倒也是奴酋中難得的明白人了。”徐文選嘆息道,“剛才這是其一。其二,徐某今日觀看我國百姓,其高鼻深目者有之、披發(fā)紅膚者有之,混雜不一。無事時還好,有事時怕是不能同心一志。”
“一可授此輩田土以收其心,二可通過教化曉以大義。”
“此非數(shù)十年不得其功。我國國力弱,可有百勝,卻不可有一敗。若敗了,人心一散,國家便會分崩離析。徐某再斗膽問一句,先生等人既自稱前宋遺民,何不多多招攬華夏流民。如今大明赤地千里,百姓餓殍遍野,若將其悉數(shù)用大船運至此地,則何愁丁口不豐?”
“非不愿,實不能耳。”邵樹德苦笑道,“我也不瞞先生你,此次運送你等來此,葡萄牙人向我國索要了4萬元巨款,國庫金銀十去其六。折算下來,徐先生你們可是四百多兩銀子一人,這要是多來幾趟,任誰也承擔(dān)不起。”
徐文選沉默不語,片刻后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邵樹德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便向徐文選道:“徐先生既讀過書,又通曉人情道理,就是一等的人才。如今我國肇建不久,急需徐先生這等博學(xué)之士加入,共襄盛舉,不知徐先生意下如何。”
徐文選看著邵樹德一笑,然后道:“邵先生是實誠君子,徐某不便相欺。不瞞邵先生,徐某因為某些事情牽連,早就斷絕了在大明的進身之階。如今東岸國新朝鼎立,國雖、民雖寡,前途卻也不可限量。邵先生請徐某入仕,徐某正也想過過這官癮,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行!答應(yīng)了就好。”邵樹德松了一口氣,同時卻又有些疑惑,怎么像是自己在求著人家當(dāng)官。剛才貌似一直被對方在引導(dǎo)話題,我靠,這古人還真不能覷。
“不知邵…呃,領(lǐng)導(dǎo)…給我安排何職?”徐文選笑瞇瞇地看著邵樹德,緩緩問道。
“平安堡開拓隊政務(wù)助理,協(xié)助隊長錢浩解決一切問題。唔,此職務(wù)工作范圍主要是上情下達、溝通聯(lián)系、物資統(tǒng)計等等,具體你去找錢浩了解吧。”
“敢問此職位是何品級,薪俸幾何?”
邵樹德差點噎著,尼瑪,誰古人含蓄的。這他喵的還沒上任呢就跟你談級別、談待遇,我勒個擦。“臨時工,無品級,若干得好可轉(zhuǎn)為正式官員。月薪兩元,出差補助每月五角、危險地區(qū)補助每月一元,每月實領(lǐng)到手三元五角,知足吧,這薪俸不低了。”邵樹德也笑瞇瞇地看著徐文選,道。
“多謝領(lǐng)導(dǎo)。”徐文選作了個揖,道。
不遠(yuǎn)處的食堂門口幾個愛爾蘭廚師敲響了大鑼,這是晚飯時間到了。居民們紛紛站起身來,拿出自己的木碗木筷,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食堂門口排起了長隊,準(zhǔn)備打飯。一些治安隊隊員們拎著軍刀在旁邊走來走去,看到有人推搡插隊便拿著連鞘軍刀劈頭蓋臉砸下去,然后再將這些人拎到隊伍最后方,讓他們最后一批吃飯。
治安隊也是新近成立的組織。畢竟探險隊的兩個陸軍排不可能長期在這里保護他們的安,煤礦那邊的安對他們來更重要。因此,在邵樹德的命令下,平安堡便召集了一些身強力壯或者有武藝底子的人成立了治安隊,負(fù)責(zé)整個平安堡的安。
治安隊共有人,部是新移民,有正副隊長各1人,隊員18人,每人配發(fā)一把軍刀。治安隊正隊長是一名道士,名叫壽殘月,人稱殘月道長,拳腳武藝都很不賴;副隊長則是日移民安達十五,這個出身下級武士家庭的日人有一股狠勁,刀法也很嫻熟,他和幾名同樣來自日的落魄武士成了治安隊的精銳力量。
吃過晚飯后,所有居民還要繼續(xù)工作。為了盡早建設(shè)好自己的新家園,這些移民們的熱情是無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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