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中央，是晚上才剛剛架起的三堆巨大的篝火。三堆火焰之間離得足夠遠，能夠騰出大片的空地，給人們以娛樂和談笑的空間。

    海利加和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混在了人群當中。伴隨著音樂的節奏，兩人動作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厲害……”海利加贊嘆道，“你一直記得啊。”

    “嘛，偶爾也有自己練習。”菲微微一笑——海利加自然是會一些帝國貴族們的必修禮儀課：跳舞。菲原本對于這些是不懂的，但是在利貝爾期間，在兩次女王的招待晚宴上，她從科洛蒂婭公主那里學到了一些基礎的東西。

    “是嗎……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努力著，嗎。”海利加輕聲一嘆，此時，一曲結束，舞池中央的人們也都各自停下，歇息一陣。

    趁著這個機會，海利加也打量了一下周圍——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之前一直以來懷有對戀人的自卑感的艾倫，此時終于鼓起勇氣，邀請看起來有些吃驚的布萊希特跳舞；黎恩表情微妙地看了看亞莉莎，又看了看表情奇怪的妹妹，似乎還在糾結和苦惱，一旁的艾爾芬和奧利巴特正在打趣他；甚至還有之前被羅格納侯爵軟禁起來了的安潔莉卡學姐，也換上了一身華貴的晚禮服，和技術樓的喬治學長笨拙地摟在一起。

    總的來說，這個學園祭的晚會，倒還真得像是平靜生活下的無盡幸福那般，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那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緊迫感。如果不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盯著暗流的話，他說不定也會發自內心地感嘆，這樣的生活真的和平而美好啊。

    從剛才開始，他平靜地邀請了菲跳舞，而后者也欣然應允，其余的同學們，帶著各種復雜的目光看著自己，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打擾或者詢問海利加，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海利加不知道要怎么解釋這件事情，雖然他的確答應過菲，就像眾人明明十分好奇，但是卻也都保持了足夠的理智一樣。

    也許，大家都能從中個感受到一些什么也說不定？海利加這樣心想道。那些大人物們和自己一樣，早早地就知道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軍部的消息，至少貴族派和改革派各自站隊的人，和軍方的人是知道的。但是他們依然選擇了按照原計劃來到這里，參加一個看似完全沒有必要的學生的活動。

    恐怕他們也都各自清楚，這大概是在戰爭前，他們所能夠享受的最后的一絲美好而平靜的時光了吧？

    所以，才會是這個樣子嗎。

    “我有點累了。”菲輕輕說道，有些不自然地活動著腳踝。很顯然，菲的運動鞋，有點不太適合這種場合——海利加這樣想道，說道：“那，我們到那邊去歇一會兒？”

    兩人默契地穿過人群，下一曲開始的時候，那短暫平靜下來的人群就又將陷入歡樂之中，如果現在不走的話，待會兒就要不斷地打攪別人的興致了。海利加拿了兩瓶飲料，走到了操場邊緣的臺階上——菲早已經坐在那里，朝著自己輕輕招招手。

    “真是不可思議……”海利加和菲并排而坐，看著篝火和歡樂的人群時，菲忽然說道。

    “怎么了？”海利加一愣，他很少見到菲會主動這樣發出和表達自己的感嘆。大多數時候，菲是沉默著的那個人，頂多偶爾根據別人的話，做出一兩句針對性的回復和吐槽而已。

    “很難說……大概，就是有了一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吧。”菲苦笑，“明明只是普通而平靜的日常相處而已……雖然和VII班的同學們有過各種各樣的實習和冒險經歷，但是對于艾德爾學姐她們，我……”

    “團長的話，大概多少能夠理解一些了？”海利加輕聲說道。路嘉的話，海利加曾經轉述給了菲，現在想來她也已經明白了更多的事情。

    “雖然我不會就這么算了，不過，嘛，姑且算是這樣吧。”菲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之前跟我說的事情，我也仔細考慮過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么之后我的目標也就明確了呢。”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這件事情……唔，我想想。內戰之后，我倒是想親眼去那個峽谷看一看。”海利加想了想，說道，“那里離奧利巴特母親的故鄉，似乎也很近的樣子。”

    “這也是他要你做的事情？”菲疑惑。

    “不算是吧……但我總感覺，那里也需要做一些針對性的布置。”海利加聳了聳肩，“具體情況，到時候再和他商量好了。比起那個……我說。”海利加輕輕說道，“對于VII班……對于你們接下來的行動，你是怎么想的？”

    “哎，就算是我也能夠理解情況的特殊性，所以你也不用這么拐彎抹角的了。”菲輕輕拍了拍海利加的頭，“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應該是指這個班級的人，接下來的立場變化吧？”

    “……是啊。你還真清楚。”海利加愣了一下，緩緩點頭，“那些各自有各自立場，想要先以觀察者的身份度過內戰，或者僅僅是求個自保的先不說……馬奇亞斯和尤西斯這樣的人，注定不可能裝做自己不存在，熬過內戰的。我接下了保護艾爾芬這個委托，自然也不會隨便在內戰中隨便展現自己的存在感。此外還有一些人，比如出身軍部的艾略特，還有一直以來都在避免戰爭，但是戰后難免陷入爭端的蓋烏斯和他的故鄉……之類的。”

    “所以，你有些疑惑，他們會怎么處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對嗎？”菲卻笑了，和海利加的疑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說呀……勞拉之前就說，你總感覺和這個班級有那么一點格格不入……我之前還沒弄明白她的意思，現在倒是懂了——你如果是擔心，這樣立場上的相悖，會導致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在學校里的話，那應該是想多了吧。”

    “……”海利加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菲，等著后者繼續說下去。

    “雖然我來說可能有點夸張……但是你也清楚，一直以來，在利貝爾也好，在克洛斯貝爾也好……我所認識和交往的人，都是因為你的存在才和我有所交集的。盡管和她們的相處也十分愉快和美好，但是總感覺，應該還有些什么是不太對的……不過，盡管這所學校，這個班級，某種意義上也是你和奧利巴特一手湊成的，我卻沒有那樣的感覺，而是真的把它當做一個不可替代的存在來看待——用之前的說法，就是「家人」。我很了解他們，也很清楚他們會怎么做。也許之后，會有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但是至少現在，在遭遇危險的那一刻——VII班就是VII班，無關立場和出身，無關身份。”

    “原來如此……看起來，好像真的是這樣。”海利加一怔，隨后明白了菲的意思——關于這些事情，因為海利加知道的東西太多，因此反而會在一些事情上想得過猶不及。甚至，他開始覺得，VII班這些出身和立場不同的學生們，會在大戰到來之際，有所分歧和內訌也說不定，卻忽略了他們像菲一樣的成長。

    菲在來托爾茲之前，一直都只是陪伴在自己身旁，卻沒有更多的，提供給她自己發揮和表達的空間。然而在托爾茲，她不僅加入了憑借自己喜好而決定的園藝社，同時還和勞拉、亞莉莎還有艾瑪等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從日常見聞到八卦話題，再到女孩子們喜歡的各種購物相關的東西——這些東西，不再像是和利貝爾時候的那樣，只不過是海利加的授意而為。也正是因此，菲才會在自己決定去克洛斯貝爾的時候，平靜而堅決地表示她不會幫自己撒謊——因為，那不僅僅是對這些朋友們的背叛，更是對自己這將近半年以來經歷和見證的一切的不忠。從這一刻起，菲開始成為海利加和路嘉都想要她成為的那個樣子：有自己的主見，對于海利加，對于自己的過往也不再糾結。海利加相信，從現在開始，如果菲再去和一個陌生人做自我介紹，隱瞞自己的出身的話，那絕不是因為對自己出身的不自信，或者是對對方可能的厭惡的恐懼，而只是單純地認為沒有必要罷了。這種心態上的根本轉變，是海利加都始料未及的。

    菲是如此，其他人，自然也是這樣。海利加回想起來，盡管自己不是第一時間進入的這個班級，沒有見過他們直到第三次實習結束前的樣子，但是那些事情，他也早有耳聞，也在之后的共同生活中感同身受：馬奇亞斯因為姐姐的遭遇，再加上身處帝都貧民區，對奧斯本宰相和改革派絕對支持的氛圍下的感染，對于貴族的偏見，也在同VII班同學們的相處中漸漸解開了心結，學會了用自己的目光去判斷一個人，而不是一味地仇視貴族出身的人；亞莉莎從一開始不坦率到隱瞞姓氏，后來再和忽然出現的雪倫鬧脾氣，最終還是在盧雷發生恐怖分子襲擊的時候，平靜而堅定地和母親交涉，打破了那層母女之間看不到的隔閡，讓一向嚴厲的伊莉娜會長都刮目相看；尤西斯從一開始的故作高冷，不愿意同其他人惹上麻煩，即使是有什么勸告的話也只是旁敲側擊的冷漠，到后來主動幫助騎術社的同學，到和同樣熱衷馬術的蓋烏斯打得一片火熱，再到之后參加第二棋藝社的邀請和馬奇亞斯對決，只為了用他自己十分別扭的方式為這被迫分開的棋藝社貢獻一份力量，等等——都展現出了他們的成長。

    這份成長，也許還不足以能夠面對接下來這個動蕩不安的年代。但是，至少足夠在發生變化的那一瞬間，讓他們團結在這份羈絆和成熟面前。之后的事情，就只能交給女神來定奪了。

    當然，對于奧利巴特和自己來說，班必須還要能夠做到他們的期望，那就是成為打破束縛著帝國的枷鎖的「光」——盡管這樣的期望只不過是奧利巴特自己的單方面一廂情愿，但是海利加卻覺得，他看人的眼光的確不錯，這個聽起來原本近似妄想的假設，居然真的有了那么一點實現的可能。

    “我知道了……看來的確如你所說，在這方面倒是我疏忽了。”海利加笑道，“我之后會想辦法……唔，說補償好像不太對？”

    “你能把缺席的事情好好解釋給大家并道歉，我覺得就足夠了。”菲懶洋洋地說道，“除了我和勞拉，對你知根知底的之外，其它的人都對此貌似頗有微詞……艾略特作為音樂的創作者就更不用說了。”

    “唉……在這個話題上他可是非常認真的，我有的受咯。”海利加故意用夸張的語氣說道，逗得后者咯咯直笑。

    “對了，這個給你……克洛給我的，他說你可能會用得上。”

    “這是……導力結晶回路？難道說……”海利加看到菲交給他的，墨綠色的小珠子，端詳了一下，說道。

    “嗯……就是這么回事啦。據說是克洛之前很早就聯系喬治學長弄的東西。他雖然平時是那樣子，但是卻意外地在這種事情上很用心。”菲點了點頭，“有機會的話，一起看吧。”

    “嗯……雖然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海利加收好結晶回路，說道。對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和奧利巴特心里都沒底。

    不僅僅是他和奧利巴特，包括整個帝國在內的高層人物，此時此刻大概都想不到，接下來這所謂的內戰，無非只不過是一場荒誕的，由個別人物一手導演的鬧劇而已。

    “下一首歌……節奏似乎會很快的樣子啊。怎么樣，要不要挑戰一下？”聽到了音樂的變奏，忽然變得熱情而激昂，海利加有些壞笑地看著一旁的菲，說道。

    “好啊。”菲全無懼色，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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