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來何物?帶來……文明?!”造府之內,蒸汽機的噪音讓每個人說話都要竭力大喊,熊荊傾耳聽完昭黍的稟告,頭也沒回便道:“鳥明。不見。”
甩出這幾個字后,他再度與工尹刀、歐丑等人商議眼前那臺砰哧砰哧冒出白色蒸汽的瓦特蒸汽機。這部蒸汽機正開開停停,每當活塞停轉的時候,鍋爐內的白色高壓蒸汽就大股大冒出來,將整個工棚變成了人間仙境。
雖然已經有了各種碳含量的鉅鋼,雖然已經有了高強度的切削刀具,雖然已經有了高精度的鏜床,雖然……,可造府依舊做不出性能穩(wěn)定的瓦特蒸汽機。
實際上造府只是用鏜床鏜出了瓦特蒸汽機的高精度汽缸,由此解決了紐卡門蒸汽機的汽缸漏氣問題。瓦特蒸汽機是衡置的,因為汽缸精度足夠,活塞纏上麻繩足以密封汽缸,紐卡門蒸汽機只能豎置,因為活塞上端有一層薄薄的積水,這層積水是密封汽缸的關鍵。
用水密封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辦法,造府按照熊荊的指導,費盡心思造出了鏜床,鏜出了可以用麻繩直接封閉的汽缸,可下一步怎么做熊荊也不太清楚了。瓦特蒸汽機可以左右往返做功,其結構包括氣閥、曲軸、連杠、飛輪,與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紐卡門蒸汽機相比,瓦特蒸汽機實在太過復雜,并且兩者速度也差別極大。
紐卡門蒸汽機噴水冷卻汽缸,使的蒸汽機活塞速度從最早的每分鐘往返四次提高到每分鐘十次,后續(xù)改良至十六次。瓦特通過二十年的改良,在十八世紀末使得蒸汽機活塞往返達到每分鐘五十次。速度越快,機械強度要求越高,設計容錯率越低,事故也越多。
造府的機械設計、機械加工根本就跟不上。雖有各式機床,但這些機床僅僅比手動工具好一些。這些機床全部沒有變速齒輪調速,所以只有一種固定速度也沒有多少夾具,加工精度難以保障。應力計算、強度計算,根本就不存在。蒸汽機的連桿到底需要多粗,只能按照經驗估計,斷了換一根粗的,再斷再換更粗的。
熊荊對此也無奈。他已經看到了造府工匠的極限,也知道了自己極限。他懂的就只有這么多,而造府工匠,要想徹底改好瓦特蒸汽機,估計要等下一輩受過完整教育的工匠成長起來,只有他們才有可能徹底改良蒸汽機,改良鍋爐。
諸人說話間,工匠再一次打開汽缸進氣閥,蒸汽當即涌入了氣缸。這時活塞開始做橫向往復運動,并且速度越來越快,只是連桿另一端高速旋轉的飛輪旋轉中有一些細微的顫動,并且這種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感覺不對的工尹刀大喊道:“止!止!!”
他大聲喊止,汽缸連桿卻已經當?shù)囊宦晱娘w輪上脫裂,一小片鋼碎恰好從熊荊頭頂呼的一聲掠過,熊荊臉色當時未變,事后才變得煞白。
“小人死罪!”打開進氣閥的工匠臉色比熊荊更白,他倉皇伏地,頓首不已。
“臣死罪!”工尹刀、歐丑等人也慌忙伏地,他們慶幸熊荊無恙。
“能殺不佞的蒸汽機還未造出來,何須驚慌。”剛才差一點就薨落的熊荊心中雖然后怕,還是勉強的笑了起來,道:“你等無罪,起來吧。”
“謝大王。”工尹刀抬頭看到熊荊臉上是笑容,這才從地上起身。
“不佞相信你等終有一天能將其造好。”熊荊看著那些仍然倉皇的工匠道,但沒有人敢答話。
這可不是大翼戰(zhàn)舟、風帆海舟,大翼戰(zhàn)舟、風帆海舟不過是把宮室建在水面上而已,木材性質、柱梁結構、構造原理并沒有什么變化。蒸汽機不同,鉅鐵的性質工匠尚不能完全把握,機械結構與柱梁結果也迥然不同,最重要的是運動。
大翼戰(zhàn)舟速度再快,也不過是舟底在水面上滑行,舟內是完全靜止的,蒸汽機雖然固定在地面上,可它的每個部件都在運動。不但運動,還快的可怕,速度快過戰(zhàn)場上高速奔馳的戎車。運動的各個部件都不能出錯,并且這些部件每天最少要運動八個時辰,一年最少要運動三百天。這種強度如果是戎車,不要一個月就要報廢。
“怎么,造不好?”熊荊見工匠沒有答應,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小人不敢欺哄大王。”有個工匠微微抬了下頭,很快又低下了。
“工尹刀,”熊荊轉向了工尹刀。
“臣在。”工尹刀不知道熊荊要干什么,心里很是不安。
“今日起,從學社遴選些聰慧、善制器的學子到造府實習。”熊荊只能寄希望于學社。
“臣敬受命。”工尹刀揖道,他大大的松了口氣。
“造府各府還是用回此前那種汽機,此型收回。”熊荊再道。
仿瓦特蒸汽機事故不斷,那就只能用回紐卡門蒸汽機了。兩者的差別在于做功,也在于煤耗。一部仿瓦特蒸汽機做功是紐卡門的兩倍,煤耗卻是前者的三分之二。這是可以克服的困難,不過是多一臺蒸汽機,每天多消耗半噸煤而已。
現(xiàn)在造府大部分動機全都改成了蒸汽機,尤以水泥廠為最。水泥產量每年十萬噸,水泥生熟料都要磨制,四十萬噸生熟料需要一百五十部蒸汽機所帶動的鋼磨日夜不斷的磨粉,另外還有一百多部破碎機。換成紐卡門蒸汽機,煤耗一年將增加五萬多噸。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換回原先的性能穩(wěn)定的蒸汽機,設備故障不斷耽誤生產,水泥供應不足,各國防線不能在計劃時間內完成,這才大問題。淮南煤礦在側,用蒸汽機抽水、用蒸汽機灌風、用蒸汽機從地底吊煤,煤礦效率倍于以前。
工尹刀當然知道這其中的輕重,他帶熊荊來看蒸汽機也是想如此建議的。四國會商后,魏國、齊、趙三國都急需數(shù)十萬噸水泥增筑城墻工事。按照他們的計劃測算,所需水泥竟要數(shù)百萬噸,這顯然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造府很謹慎的將生產規(guī)模增加了十五萬噸,三年內實現(xiàn)。
“硫磺幾何?”帶著遺憾離開工棚的熊荊問起了硫磺,諸人都看重粟特人帶來的汗血馬,他卻只看重粟特人運來的硫磺。
“胡人此次運來甚多,十數(shù)倍于前。”工尹刀道。
“幾噸?”熊荊心中一跳,直接問數(shù)量。如果有三、四噸的話……
“以胡商所報,有一點四五噸。”商隊已經入城,貨物清點后現(xiàn)已入庫。工尹刀回憶著臣下的匯報,說出了大致的數(shù)字。
“善。”硫磺比預想的要多,熊荊不免有些高興。這時他才想起昭黍剛才的匯報,巴克特里亞的使臣現(xiàn)在就要見自己,說是他帶來了什么文明。
這種態(tài)度讓他不免厭惡。人不是各地的猴子變的,人是從非洲跑出來的,繁衍發(fā)展之所以不同,全在于所處的地理位置不同。地理位置的差異造成了東西方的差異。只有進入了工業(yè)革命,西方才真正意義上的領先于全世界。造成這個原因的,只是地理。
地中海等于是大航海小的學,由大不列顛島、設得蘭群島、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日德蘭半島和西歐大陸環(huán)繞圍成的北海,則是大航海的中學。在這片海域維京人發(fā)明了等維度航行,造出了更耐受風浪的船型,這些經驗與地中海航海技術、傳統(tǒng)融合,產生了大航海需要的一切。
亞洲沒有因地理形成的航海學校,不但沒有,反而有一條大壑,阻止未掌握調戧技術的舟楫東去。美洲與歐洲、亞洲的距離,以及美洲本身的地形,也決定歐洲便于發(fā)現(xiàn)美洲、移民美洲。從歐洲出發(fā),順風橫渡大西洋只要二十七天,上岸多是富饒地帶,可輕而易舉的抵達五大湖區(qū)亞洲就不同了,順風橫渡太平洋最少需要四個多月,上岸后看到的是落基山脈。
文明這樣宏大的問題不是熊荊所能了解的,從他所熟悉的大航海來看,正是東西方地理的差異造成了后世那種受制于人的結果。
至于亞歷山大軍隊與波斯軍隊的差異,與其說是軍事技術的差異,不如說是組織度上的差異。世人熟知在高加米拉戰(zhàn)役中,波斯皇帝大流士落荒而逃造成全軍崩潰,亞歷山大一戰(zhàn)滅亡波斯帝國。其實在高加米拉戰(zhàn)役前兩年的伊蘇斯戰(zhàn)役中,大流士同樣臨陣潰逃再之前的格拉尼卡斯戰(zhàn)役,鏖戰(zhàn)中,波斯步兵忽然潰逃,剩下兩萬名希臘雇傭兵仍在堅守陣地。
武器、戰(zhàn)術確實重要,但使用武器、完成戰(zhàn)術的是人。士卒之間、將卒之間如果沒有一種信任,沒有深厚袍澤之情,作戰(zhàn)時你算計我、我提防你,都想自己跑在前面,別人留在后面,再好的武器、裝備也是逢戰(zhàn)必輸。
回宮的路上,熊荊想起了希臘人,想起了毋忌描述的那些戰(zhàn)役。他并沒有把巴克特里亞使臣的那些話放在心上,他只是又一次明白這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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