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以前，楚軍并未出城駐扎，只是關(guān)閉了咸陽城大門，等于是任由秦軍渡河。昨天開始，工兵澆筑混凝土樁后，少部分師旅出城駐扎。而今天，咸陽城內(nèi)的楚軍將全部出城，駐扎于渭水北岸，為明天拂曉開始的渡河做好準備。

    熊荊走出若英宮時，莊去疾等人已經(jīng)在階下等候，他的坐騎不服二正則被圉人牽著。羋蒨帶著扶蘇走到堂外，看著他他跨身上馬。這時候羋蒨隱隱有些后悔，后悔不該發(fā)出那樣的感嘆，后悔之外，她也越來越擔心。一邊是自己的丈夫，一邊是自己的弟弟，幾十萬士卒將在咸陽城外瘋狂廝殺，兩人中任何一人發(fā)生不幸，她都悲痛欲絕。

    “舅氏！”羋蒨心中裝著太多東西，沉重的無法說話，扶蘇看著熊荊越走越遠，大聲的喊了一句。可惜這時候熊荊真的走遠，遠到只能看到那面迎風(fēng)招展的三頭鳳旗。

    “聽我口令，向左轉(zhuǎn)！”王宮苑囿之內(nèi)，早已收拾好一切的楚軍列陣以待，伴隨熊荊的近衛(wèi)卒匯入作戰(zhàn)序列后，各師一個接一個轉(zhuǎn)向。

    此時的楚軍早已不是那支只知道往一側(cè)轉(zhuǎn)身的業(yè)余師旅，此時的楚軍已成為善戰(zhàn)的精銳。轉(zhuǎn)身的時候，他們動作整齊劃一，甲片摩擦著甲片、矛柲磕碰著鉅甲，皮靴踏塌在地面，這些聲音和動作一樣整齊。

    熊荊喜歡聽這種充滿力量感的聲音。但他無意讓士卒多轉(zhuǎn)幾次，或者專門為了整齊劃一而訓(xùn)練。他要的是百戰(zhàn)勇士，不是娘炮表演隊。整齊，只能是士卒默契的不經(jīng)意流露。眼下，他和他胯下的不服二便融入了這種默契。

    踏、踏、踏、踏……，十萬人齊步走的聲響徹整個王城，哪怕是極力克制，王城內(nèi)的寺人、宮女仍張望著這支駐扎已久的軍隊離開王宮。他們或是祈禱秦軍能大勝荊人，或是急急跑向后寢各宮東城各宅通風(fēng)報信：荊人終于走了。

    這一個沒有鞭炮的時代，如果有鞭炮，楚軍將卒肯定能聽到鞭炮聲楚軍整齊的步伐中，東城、西城不僅僅傳來歡呼，還有擊筑吹竽之音。顯然，這是秦人在歡慶楚軍退出咸陽城。

    熊荊對此宛若未聞，如果擊敗了秦軍，擊殺或者生虜了趙政，他會再回來的。那時候扶蘇將被立為新的秦王，做到這一步，楚秦兩國的戰(zhàn)爭也就真正結(jié)束了，天下也將保持眼下五國共存的均勢，一直到海外殖民地瓜分完了，才會在本土引發(fā)新的滅國戰(zhàn)爭。

    楚軍正洪流一樣涌出咸陽城，此前熊荊并未深想這次戰(zhàn)役的意義，他想的是該如何擊敗數(shù)量倍于己的秦軍，這個時候，他是無畏的。一旦真想到這場戰(zhàn)爭的意義，他反而有些忐忑不安。這就像一個人爬上一棵參天大樹，爬的時候并不害怕，爬到樹頂只往下看了一眼，渾身就有些發(fā)抖。好在士卒前進的腳步聲讓他安靜，讓他目光堅定。

    咸陽城城門忽然大開，成列成列的楚軍涌出咸陽城自然會引起渭南秦軍的震動。令騎接二連三的往幕府里稟告，后面再報已經(jīng)沒意義了，楚軍出城是為了渡渭，因為城門的限制，他們不可能在咸陽城中拔營渡謂。將率謀士心知肚明，營中士卒卻有些慌亂，渭水對岸楚軍的動作讓他們很是不安，以為決戰(zhàn)就在今日。

    “若非明日，便是后日。”衛(wèi)繚看著渭水對岸開始扎營的楚軍，眉頭緊鎖。他倒希望是今天。

    “南陽楚軍將至矣！”趙勇連連搖頭，他很不放心章邯。一旦章邯沒有守住灞上，就會演變成腹背受敵的局。二十萬楚軍，即便南陽增援的那支楚軍沒有巫器，夷矛波浪般的攻擊也很難抵擋楚軍的一切都在秦軍的研究范圍中，這種研究不但能防備楚軍，秦軍也能得益。

    “拜見大王！拜見大王！拜見大王……”秦營之外，立于戎車上的衛(wèi)繚和趙勇等人正在敘話，身后傳來一陣揖拜的聲音。趙政來了。

    亞里士多德四世專門為趙政挑選了兩匹索格底亞那馬。此時趙政騎的不是早上那匹白色龍馬，而是一匹棗紅色龍馬。棗紅和他身上的韋弁服相配，炎熱的夏季騎在馬上，奔馳時哪怕是熱風(fēng)撲面，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愜意。

    龍馬入宮有好幾個月，可惜沒有去勢的索格底亞那公馬性情暴躁，在苑囿里摔過一次后，趙政就不敢騎它們了。不過現(xiàn)在借助馬鐙和馬鞍，趙政產(chǎn)生一種駕馭自如的感覺，他再也不用在駕馭馬匹和保持身體穩(wěn)定這兩件事情上分心了。

    “見過大王。”趙勇等人齊齊向趙政揖禮。行禮后趙勇不無憂慮的道：“此處距荊人營帳不過六里，還請大王……”

    “何須多言？”趙政不悅。不能不如荊王是他的潛意識，他曾為自己不能騎乘龍馬而苦惱，現(xiàn)在一切困難不復(fù)存在，然而這些臣子老是攔著他。“荊王能如此，寡人為何不能如此？”

    “荊王，蠻夷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乃我大秦之王，日后將是天子，豈能行于軍陣險地。”趙勇再勸，其他諸將也揖禮相勸。

    “哼！”騎在馬上和坐在車上是兩種不一樣的感覺，臣子的話趙政根本沒有聽見去，他扯著韁繩，圍著趙勇和衛(wèi)繚等人的戎車繞圈。諸將的目光跟著他轉(zhuǎn)，當他繞出蒙恬的車駕時，馬鐙一夾，胯下龍騎急急沖了出去，居然奔向了渭水。

    “休矣！”諸將臉色大變，趙勇?lián)屵^御手的韁繩，策馬緊追了上去。蒙恬等人也要上前、衛(wèi)繚大喊道：“不可！萬萬不可！”

    趙政奔向渭水，趙勇、趙高等人也奔向渭水，如果其余諸將也奔向渭水，楚軍巫器一響，這仗就不用打了。衛(wèi)繚喊住了諸將，諸將只能看著趙政、趙勇等人絕塵而去。

    “秦王！秦王也！”渭水北岸，楚軍正按作戰(zhàn)計劃上的序列安營扎寨，以準備明日一早渡渭。這時令騎從水畔疾馳而過，喊著秦王，一時間所有目光都看向渭南。

    “大王。”令騎引起的擾動熊荊身邊的將卒注意到了，東南風(fēng)吹拂下，渭水對岸偌大的常旗正好橫展在熊荊等人眼前。旗下是騎著棗紅色龍馬，一身韋弁服的秦王趙政，他正奔向渭水。

    “駕！”熊荊沒有猶豫，他一策馬也奔向了渭水。跟著他，近衛(wèi)騎兵、左右二史，還有莊無地等謀士將率，一干人人全部奔向渭水之畔。

    很快，兩位君王就在相會在渭水兩側(cè)，雙方相隔三百多步。這是熊荊第一次看見趙政，不借助陸離鏡，他只能看到紅色常旗下立著一位蓄須的年輕君王。他身上是韎色的韋弁服，赤衣赤裳，配上那匹高大的龍馬，僅看身姿，便覺得這個人英武挺拔。

    “大王。”趕上來的趙高遞上了陸離鏡，實際他也希望能看一看蠻夷楚王長成什么樣。

    多年仿制，少府制作的陸離鏡已不必楚國的差，清晰的視界中，趙政終于看到了熊荊。一個舞象的英俊少年，上嘴唇還沒有長出胡須，只有淡淡的絨毛，然而與稚嫩面容反差的是，他看過來的目光沉穩(wěn)而銳利，這不是少年人該有的目光。錚亮的鉅甲樸實無華，鉅甲之下與他一樣，也是一身韎色的韋弁服。

    趙政在陸離鏡里細細打量著熊荊，若不是此前的幾次交手，他只會將這個舞象年紀的少年當作一個可有可無的豎子，哪怕這個豎子是楚國之王。實際正是這個豎子率領(lǐng)的楚軍連連擊敗秦軍，現(xiàn)在還攻入了咸陽。秦國若真的會亡，那一定是亡于此人之手。

    兩位偉大的君王隔著三百多步的渭水無聲無息的對望，時空在這一刻凝固。他們中的一個人要掃滅列國，統(tǒng)一天下另一個人則想保留當下的五國格局，將諸國帶入大海，帶向世界。

    技術(shù)、將卒、戰(zhàn)術(shù)、謀略、資源……，火藥的出現(xiàn)讓楚軍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但就在三天前，無勾長率領(lǐng)的綠洋艦隊消失在地中海就在今天，寫有塞琉古帝國扣押楚國海舟訊息的信鴿飛出了波斯灣伍布萊港，雙方的差距又迅速抹平。

    已是旗鼓相當?shù)膬扇酥挥薪弑M全力才能擊敗對方，以將自己的意志貫徹在這片雄偉遼闊的土地上。而戰(zhàn)爭的最終勝負，不但決定整個天下的命運，也將決定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人們兩千年后的命運。

    處身歷史之中，人們感受不到歷史的波瀾和關(guān)鍵時刻的偉大，站在渭水北岸的熊荊覺得這樣的對望很沒有意思，決戰(zhàn)在即，他還有很多軍務(wù)要處理。站在渭水南岸的趙政佇立了一刻鐘不到，就被太陽曬的腦袋發(fā)暈，渾身浸濕。不過他和熊荊不一樣，他不能先退，先退是怯弱、認輸?shù)谋憩F(xiàn)。

    “走。”不想再這么無聊下去的熊荊調(diào)轉(zhuǎn)馬頭，身邊的將卒跟著他離開。他一走，趙政身邊的人就喊道：“荊王退矣、荊王退矣！大王萬歲、大王萬歲！”

    東南風(fēng)將秦人的呼喊傳了過來，熊荊憶起澠池之會上的趙王擊缶，想殺一個回馬的他又覺得毫無必要，就讓秦人自淫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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