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的言辭有些夸張,三朝老臣的他,自己死后兒子不可能立即變成庶民,可這個趨勢無法逆轉(zhuǎn)。宋義起先被金戈鐵馬的熱血豪情所浸淫,一旦冷靜下來,不要說立于陣前不能成為譽士,就是立于陣前能成為譽士,他也沒那個膽子去軍中做一名甲士。
嘴上愛國是安全的,陣前愛國是危險的,越聰明的人越能洞悉這個奧妙。作為一個鄭人,哪怕身上流淌著姬姓的血,也不能挽回鄭衛(wèi)之風(fēng)數(shù)百年來對人性的侵蝕。而這不但體現(xiàn)在身為兒子的宋義不敢從軍,也體現(xiàn)在作為父親的宋玉不敢出頭。
宋義正在卸載勇信為貴的統(tǒng)戰(zhàn)軟件時,一個學(xué)生揖禮進來。這里大楚新聞編輯部�!胺A先生,王宮大庫正在往外搬運金銀,此金銀據(jù)說皆交由胡商胡耽娑支。”
“金銀幾何?”宋玉清咳一聲,這是學(xué)宮的學(xué)生來報館爆料了。
“據(jù)聞大府所有銀幣俱將出庫,言若不滿三千萬枚,將以爰金代之。”學(xué)生也是聽來的消息,有大府內(nèi)的豎子報信。
“三千萬枚?!”宋玉倒抽一口涼氣,這是個難以想象的天文數(shù)字。
“然也�!睂W(xué)生重重點頭,他就是因為這個消息太震驚,這才跑到這里來相告求實的�!按笸跤仲徍酥畬毞�?若真如此……”
不管錢是誰的,都不應(yīng)該為富不仁,這正是儒家所推崇的觀念中的一項。三千萬枚銀幣就是十二萬金,這么多錢如果真拿去購買胡商的首飾和香料,那就真讓人失望了。宋玉沉默片刻,道:“大王大婚在即,費巨金而購胡商奢物,亦在情理之中。你退下吧。”
“這?”宋玉是太傅,也是學(xué)宮的先生。面對宋玉,學(xué)生心中雖有不忿,但既然宋玉讓他退下他便只能揖禮退下。至于事后如何憤慨,事情已經(jīng)和宋玉無關(guān)了,雖然費巨金而購胡商奢物是出自他之口。
學(xué)生匆匆退下,剛剛下階就憤憤然奔走相告,當(dāng)天夜里整個學(xué)宮都在傳:大王為了大婚,以十二萬金購胡人奢物。蘭臺宮由此鼎沸,在此入學(xué)的熊悍匆匆趕赴王宮以向熊荊進諫。
而作為事件主角之一的胡耽娑支此時已在東下的三足金烏號,陪同他的還有莊去疾的副手魯陽炎,他將率領(lǐng)一個卒的近衛(wèi)騎士陪同胡耽娑支前往萬里之外的索格底亞那,以確保明年,最遲后年將五十萬斤硫磺運回楚國。
胡耽娑支不是第一次乘坐海舟,不懼風(fēng)浪的他路上不斷向魯陽炎打聽硫磺的用處,但都不能得到一個準(zhǔn)確的滿意的答復(fù)。不過既然生意已經(jīng)談成,他便開始享受海舟上的豐盛餐點。海卒飲食更接近于西方,面包是主食,配與印度、塞琉古傳來的各種蔬菜瓜果,常常讓胡耽娑支以為在海舟上做飯的廚師是波斯人。
九月的黃海季風(fēng)已經(jīng)轉(zhuǎn)向,迎著冬季季風(fēng)的數(shù)艘海舟在海上馳騁,六日便趕到黃河入海口的中邑港。清晨入港時諸人看到一幅難以忘記的畫面:曠闊無比的河面上,無數(shù)艘漁舟沐浴著朝陽乘著北風(fēng)逆河而上,密集的帆影一直延伸到天際,根本看不到頭。
胡耽娑支從未見過如此多舟楫逆流而上,魯陽炎一干近衛(wèi)騎士倒沒有這種驚訝,他們心中只有一種深深的失落:趙國要亡了!趙國亡后,關(guān)東僅剩下三國。說是三國,魏國無卒,齊國無用,真正能抗擊秦國的只有楚國。
中邑港外,看著一千多艘漁舟浩浩蕩蕩南去的魯陽炎如此著想,邯鄲城內(nèi),最為龐大的一次視朝正在進行。王席上除了趙王趙遷,還有太后靈袂,乘戰(zhàn)舟而來的楚國使臣騶開正立于正朝大廷。他雖然是越人,但他是楚國七敖之一,現(xiàn)在又代表楚國出使趙國。
趙遷年幼,除了一些特定的禮儀問答,其余的話都是太后靈袂代問代言。騶開很不耐煩靈袂的牝雞司晨,楚國也好、越國也好,都禁止女人出現(xiàn)在王宮正朝,更勿論主持朝政。
“我楚越之軍已在攻拔漢中巴蜀,方城外又有四十萬秦軍,故而不能出兵救趙。然趙國乃我楚越盟邦,寡君一請再請,是以遣舟楫至邯鄲,以救趙人……”
九月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冷,然而騶開依然跣足。身上不是郢都上朝時的衣裳,而是越式貫頭衣,下身則是一條圍裙。這樣的打扮南蠻無疑,不過念及人家是楚國使臣,又是來救自己的,正朝上的趙國朝臣不以為意。可對他的話就不解了,既然楚軍不能相救,派舟楫來又有何用?
“請問楚使,遣舟楫至邯鄲,何以救我趙國?”靈袂問出了群臣心中的疑惑。
“非救趙國,乃救趙人�!眾Z了齊國芝罘港的那些漁舟,又重利驅(qū)使齊國漁人駕駛漁舟至邯鄲。大司馬府相信楚國要干什么秦人已一清二楚,這才派騶開前往邯鄲提前相告。
“大敖,是運、是運趙人�!彬|開說完靈袂等人還是不解,騶開身邊的仆臣提醒道。
“然。是遣舟楫運走趙人�!彬|開雅言有些辭不達意,糾正之后就清楚了。
“運走趙人?!”大廷上滿是震驚,郭開搶先道:“楚使是要我趙人離都去國?”
“正是此意�!彬|開毫不動容�!昂惥嗪幽喜贿^五百余里,距大梁不過七百余里。大梁已備糧秣,寡君也將在大梁相侯……”
騶開說要運走趙人時,正朝上已經(jīng)亂哄哄一片,幾個老臣大呼道:“大王、太后,趙國豈能亡之?臣不愿離趙,臣是趙人,當(dāng)死于趙地�!�
“萬萬不可去國!萬萬不可去國啊!”建信君的反應(yīng)僅遜于那些老臣�!叭氤�,趙國絕祀,太后大王他日下至黃泉,以何顏面對先祖先君?”
“我若亡楚,田宅如何?金銀寶器如何?”有人呼號,自然就有人低聲商議,去楚國未必不能接受,可這么一走,何日才能再回來?還有如果要走,金銀寶器該怎么辦?仆臣婢女怎么辦?到了楚國生計又如何著落……
趙人一片慌亂,騶開傲立在大廷中間,不再言語。直到平原君趙營大喊道:“大王請聽臣一言!”趙營是趙氏宗族的領(lǐng)袖,他說話,正朝迅速安靜下來�!俺街姴贿^二十余萬,魏國已無可戰(zhàn)之卒,齊國與秦人二五耦,詐敗欲使趙亡也。為今之計,唯有避入楚國,以待他日復(fù)國……”
“大王、太后,平原君此言大謬!”建信君一直在說降,但郭開總是勸靈袂等待楚國的音訊。現(xiàn)在音訊來了,這個音訊不是發(fā)兵救趙,而是派舟楫運走趙人,以期日后復(fù)國。
自己說話建信君竟然敢打斷,氣憤的趙營顧不了君前失儀了,他突步上前一腳猛踢在建信君身上,腰際寶劍抽出又架在他脖子上,喝道:“再言降秦,我必殺之!”
對建信君這樣的人辯論是沒有用的,只能動粗。靈袂、趙遷、朝臣的注目下,竟然沒有人上前解救建信君。而趙營高聲再道:“國中五尺之人已披甲,府內(nèi)各處已無糧,楚軍不救,易子而食亦不能再守,唯有乘楚人之舟退至楚國才是生路�;蚴撬朗亍⒒蚴墙登�,趙國亡矣!社稷亡矣!祖祀絕矣!”
趙營劍就架在建信君脖子上進言,事關(guān)趙國存亡社稷絕祀,靈袂和趙遷沒有在意他的無禮。正當(dāng)兩人覺得他說的有理時,郭開大聲問道:“為何要運我趙人至大梁,為何不能運至燕地?我聞之,楚王湶州之港,大港也。若能運我至湶州,據(jù)有燕代之地,趙國存矣�!�
邯鄲是可以舍去的,只是邯鄲已經(jīng)被秦人重重包圍,要全城突圍而出幾乎不可能。實際上王城也在建造舟楫,只是這些舟楫只夠少數(shù)人逃命�,F(xiàn)在楚國遣舟楫來,那就靠著這些舟楫突圍到燕地,這也不失為一種存國的辦法。
建信君脖子上架著劍,郭開問出這個問題后,靈袂、趙遷、朝臣的目光全落在騶開身上。騶開道:“郢都大司馬府以為,趙國可戰(zhàn)之卒不足二十萬,燕代之地不足以守。運趙人至燕地,秦軍亦攻向燕地,邯鄲城破我遣舟楫至邯鄲,薊城破時我遣舟楫至薊城,此費也。故而寡君請大王、太后入楚,唯有入楚,方能保趙國社稷祖祀不絕�!�
把趙人運到哪里很重要。如果將邯鄲趙人運至燕地,很大的概率是趙人最后臣服于秦國,甚至?xí)汕彩孔錇榍貒鲬?zhàn),這是大司馬府不愿意看到的。而如果將邯鄲趙人全部運至楚國,趙軍士卒,乃至燕代士卒都將與楚軍并肩作戰(zhàn)。
“……寡君告與大王太后:大王太后若至楚國,壽郢可作趙國之都城,王宮即為趙國之王宮,大夫、官吏、將卒、工匠之用度,皆是無憂。他日復(fù)國,河北之地可盡取之。”話到最后,騶開將熊荊的轉(zhuǎn)告一并說出,以期打消不運趙人至燕地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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