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清晨帶著些寒意，郢都王宮里盡是紅色的喜裝服，寺人宮女們臉上全帶著笑。此時(shí)出嫁的是哪位公主眾人已心知肚明，奈何太后嚴(yán)令此事不能外傳，所以只能心中暗喜。上午告祭完太廟，一身喜服的羋蒨來到若英宮，向太后、母妃辭別。 羋蒨生得本就靚麗，穿上喜服更顯雍容華貴，可惜臉上垂著淚。趙妃見她如同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一次她也是匆匆出嫁，匆匆去國。 “母后……”羋蒨見趙妃凝視著自己，淚也止了，朝她行素拜之禮。 趙妃頓將她拉了起來，道：“蔳兒，你心里可曾怨恨母后？” “蔳兒不敢。”趙妃這一問羋蒨眼淚又下來了，她認(rèn)真道：“王弟不顧生死親赴陳郢與秦人戰(zhàn)，蔳兒亦是王族血脈，豈能坐視母國社稷危亡。蔳兒到了秦國，定勸秦王勿要……” “不然。”趙妃把羋蒨抱住了，“你到了秦國嫁于秦王就是秦國王后，不再是母國公主。你不應(yīng)去勸秦王，若秦王伐我母國，亦不要相勸。你要做的，是處處為秦王著想。” “母后？”羋蒨看著趙妃，不明白她為何這般。 “蔳兒！”趙妃看出她的疑惑，不得不伸手撫著她的肚子，聲道：“你要做的，是為秦王產(chǎn)下嗣子，然后助其為王。他日當(dāng)你成了秦國太后，才是你念及母國之時(shí)。” 趙妃的叮囑讓羋蒨直愣，她還未完全反應(yīng)過來時(shí)，趙妃再道：“祖太后會(huì)助你的，還有羋玹，她會(huì)嫁于秦王為妃，她也會(huì)助你，還要昌平君昌文君，他們亦會(huì)助你。” “蔳兒明白了。”趙妃的手火熱，她的是男女之事，卻又是母國存亡大事。 “去與你母妃……”趙妃也流了淚，側(cè)過身把羋蒨讓給可憐巴巴望著的越妃。 “母妃！”對(duì)趙妃尚有些禮節(jié)，一看到自己的母親，羋蒨幾乎是撲到她懷里，然后母女倆嗚嗚大哭，一幫的宮女也忍不住落淚。一直到堂外的儐者大喊吉時(shí)至，母女倆才拉著手哭喊著離別。此時(shí)重臣都來送行，昭黍嘆道：“大王若知此事，必要大怒。” “大王若知，老婦當(dāng)罪。”趙妃抹罷眼淚，如此相對(duì)。 “太后，秦人無信，若公主入秦而不退兵……”魯陽君也是今一早才知道此事。羋蒨他知道，各國君王聞起貌美，求親者眾，包括剛做了大王岳父的齊王，誰能料到她還是嫁了秦王。 “有信無信，總需一試。”趙妃不能告之群臣羋蒨嫁入秦國的最終目的，只能如此搪塞。 “吉時(shí)至，請(qǐng)公主登舟。”儐者又在高喊。為了瞞住大王，出嫁車隊(duì)清晨前就出了城，于淮水碼頭上舫，羋蒨因要祭拜先祖，不得不于王城登舟，出壽郢南門由肥水入淮。 趙妃帶著越妃、群臣一直送到渠邊，上了舟的羋蒨一邊哭泣一邊在舟首大拜，最后舟出了王城，眾人被綠柳遮住，她才起身擦淚，在侍女?dāng)v扶下入了艙。舟出王城駛?cè)敕仕诜仕线b看壽郢高大的城墻，想到此生再也不能重返此地，羋蒨又泣哭起來。不知為何，她忽而擦淚擊起了筑，看著舟外肥水喃喃而歌：“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 “大父、大父，我不欲嫁大王、我不欲嫁大王……”同是嫁人，羋蒨是隨遇而安，羋玹卻不甘認(rèn)命。得知自己要嫁于大王，她先是在祖太后那里大哭，祖太后不見，又鬧到祖父羋昌這里，哭哭啼啼了好幾，羋府上下被她鬧得是雞犬不寧。 “玹兒啊。”羋昌看著這個(gè)孫女有些無奈，她自就被祖太后寵壞了。“你可知，你父還有幾個(gè)叔父皆是無爵，你若不嫁于大王，這個(gè)家、大父這個(gè)新城君，到你父這輩就要被大王收去了。大父未曾薄待你，你父亦未曾薄待你，你雖是女公子，府里上上下下亦不曾薄待你……” “玹兒，”羋平立于父親身邊，看著自己女兒也是無奈，“嫁與秦王有何不好？你是女公子，不是哪國公主，為妃已是萬幸了。再王后就是羋蒨，與你……” “玹兒不要！玹兒不要……”跪在地上的羋玹哭聲更大，大父和父親越是逼她，她就越想念熊荊，想他當(dāng)日是如何拒絕羋蒨嫁入秦國的。想著想著，她忽然站起身來，學(xué)著熊荊的口氣憤然道：“你等的爵位為何要建立在我嫁入秦宮的基礎(chǔ)上？” 明明是個(gè)不懂世事的女子，忽然間吐出這種質(zhì)問，羋平當(dāng)即就愣了，根本無法作答，倒是羋昌驚訝后道：“父憑女貴，下莫不如此。” “大父繆矣！”羋玹開始擦淚。“大王之志，在滅六國而一下。當(dāng)今下能與秦為敵者，僅楚趙兩國。大王滅趙必滅楚，若大王滅楚，季叔一定去職，父親仲叔亦將去職。我嫁入秦宮為妃，非利家也，實(shí)害家也。” “啊？！”羋昌差點(diǎn)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攔住要訓(xùn)斥女兒的羋平，問道：“這是何人所教？這是何人所教？快快道來。” “是大王。”羋玹臉上的淚還未干，這時(shí)候居然笑了。“是母國大王。” “未齔童子之言何信，父親……”羋平一聽大王就嚇了一跳，他以為是秦王，誰知是楚王。 “大父。”羋玹不管父親，只看著羋昌。“我在母國一直勸王弟準(zhǔn)允蔳姊嫁入秦宮，可王弟卻：‘祖太后萬歲之后，秦王必要滅楚，一旦攻楚，你等楚系外戚必定打入冷宮。我是絕不會(huì)屈服的，只要我不屈服，楚秦便戰(zhàn)爭不斷，你們就很難從冷宮里爬出來，得到秦王重用。 然，大王不會(huì)殺了你們，他會(huì)把你保護(hù)的好好的，適當(dāng)?shù)臅r(shí)候再拿出來用。只有當(dāng)最后一名楚卒戰(zhàn)死了，然后我也死了，你們才能重回權(quán)力的核心。你們是楚人，王后也是楚人，立一個(gè)楚女生的太子又助于秦國平定楚地最后的反抗……’” 那一日熊荊這番話氣勢洶洶，羋玹記憶猶新。她這般全盤復(fù)述出來，羋平也就罷了，羋昌聽得是認(rèn)認(rèn)真真。他當(dāng)然知道祖太后一定要大王迎娶母國公主的原因，這不但是為了母國社稷，也是為了楚系外戚在秦國的權(quán)勢，羋玹嫁入秦宮不過是個(gè)添頭。 但母國那個(gè)未齔之王不但一語中的，更有全然不同的看法：他認(rèn)為嫁出公主并不能保存母國社稷，也不能延續(xù)楚系外戚的權(quán)勢。因?yàn)闇绯炊鴷?huì)導(dǎo)致楚系外戚失勢。 “父親，童子之言不可信也。”羋平完又瞪著女兒：“誰讓你如此妄言的？自古婚娶皆憑父母之命，豈容你不想嫁便不想嫁的！” 羋戎、羋昌、羋平，越往后越是平庸，見識(shí)也越是短淺。羋玹乃趙女所生，但趙女不過是個(gè)妾，從就不被羋平痛愛。詭異的是在熊荊那里，羋玹卻能得到父愛一般的愛護(hù)。她更明白的是，像熊荊那樣的男子絕不會(huì)像父親這般，為了爵位把女兒嫁予權(quán)貴，正如他不會(huì)為了求和把羋蒨嫁入秦宮。 生平第一次覺得父親厭惡，羋玹別過了臉：“我就是不嫁。王弟已諾，將娶我為后。” “啊？！”父子倆異口同聲，羋昌更抓住了孫兒，盯著她道：“適才何言？” “王弟已諾，日后必娶我為后。”羋玹沒看父親，只側(cè)看祖父羋昌，話聲大了一些。 “啊呀！”羋平氣道，“你怎可胡如此胡言！”舉手要打女兒。 “住手！”羋昌喝了一句，因?yàn)楹鹊锰保闲嗟乃�咳嗽了幾聲。“坐、坐下……。玹兒啊，你可不要欺哄大父。” “玹兒怎敢欺哄大父。”羋玹委屈道。“王弟……王弟親口對(duì)我了數(shù)遍，還要我喊他大王。母國左右史官，親僕寺人，皆知大王對(duì)我……” “父親，同姓不婚，同姓不婚啊！這、這……，此禽獸也！”羋平又作勢想打。 “玹兒，母國大王已與齊國姻盟，他要娶齊國公主為后啊。”羋昌起了這件事。“且母國大王未齔，這不是哄騙你？” “不是。”羋玹搖頭，“大王曾與我，母后喜歡趙女，日后恐要娶趙女為后，他不能忤逆母意，只得應(yīng)允，然，只是應(yīng)允，日后還是以我為后，娶齊國公主怕也是如此。” “可你的年歲……，哪個(gè)君王不多愛？待他加冠，你已年老，且你等又是同姓。”羋昌現(xiàn)在有些相信羋玹了，但年齡、姓氏都是障礙，尤其是年齡。 “大王言，他只愛玹兒……”羋玹臉紅了，情人之間的話當(dāng)眾出來讓她難為情。“同姓不婚不過是周人胡謬之言，相隔三代便可婚娶。” “大父知矣，你退下吧。”羋昌揮手讓羋玹退走，見羋玹不愿，又揮手：“退下吧。” “父親，你萬不可……”女兒一走，羋平就出言相勸。 “役夫！”羋昌一巴掌打在兒子頭上，羋平當(dāng)即錯(cuò)愕。“為妃之利幾倍，為后之利又幾倍？祖太后薨后，大王真若滅楚，我們羋家就全靠玹兒了。”此話完，羋昌起身道：“我這就去見祖太后。切記！此事萬不可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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