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滿金、水滿銀,行人齊稱聚寶盆”。
置身于船艏的吳品洪指著湖畔的市鎮(zhèn),向著身旁的經(jīng)略介紹道。
“這就是往年的利國驛,這利國遠在秦漢之際,這里已開始采銅冶鐵。并開始采用銅山島之銅礦設爐冶煉為諸侯王國鑄造銅幣,后用作制鏡。由秦漢至宋時,經(jīng)過千年的發(fā)展,利國的冶鐵業(yè)達到了它的鼎盛期。”
盡管并不是徐州人,但是對于江北的了解,吳品洪卻不遜于許多本地人,對這利國自然也是極為了解。
“宋真宗年間,樞密使大將狄青率兵到利國采鐵,沿村南由東向西排設鐵爐60盤,就地冶煉,制盔造甲,鍛鑄兵器,且挖掘運鐵河以利運輸。其傾倒在石龍河邊的廢渣至今猶存,俗稱“爐渣棚”……”
在吳品洪的講解中,朱明忠只是打量著這座與普通市鎮(zhèn)沒有太多區(qū)別的臨河小鎮(zhèn),此時的利國已經(jīng)不見了千年的繁華,至元明起,由于地表鐵礦石減少,加之微山湖逐漸形成,采礦坑口和冶爐也被湖水淹沒,再者受開采技術所限,地下深層鐵礦石無法開采,使得延續(xù)了百千年利國冶煉業(yè)日漸式微,到數(shù)十年前采礦冶煉業(yè)已基本停止。此時的利國只是三千里運河畔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zhèn),千年的繁華與喧囂已成為了歷史的云煙。
此時,經(jīng)濟地位衰退的利國之所以能引起朱明忠的注意,是因為環(huán)湖諸山上仍然有外露的鐵礦礦苗,而這是江北治下唯一可供開采的鐵礦,也正因如此,才會在徐州克復之后,立即派人來利國勘探。
勘探的結果是喜人的,按負責此事的孫明躍報告稱“徐州銅山境煤苗極盛,利國驛所產(chǎn)鐵礦尤多且佳,諸山環(huán)繞微山湖,磅礴郁積,不盡黝黑,鐵質隱然,俯拾之余,皆富融焓”。
也正因如此,在利國開礦煉鐵,就擺到了議事日程上。否則畢竟僅憑著清江小鐵廠的生產(chǎn)規(guī)模,完全不能滿足江北的需要,僅僅只是鑄炮用鐵都不能滿足,更何況是制造兵器、船舶。
也正因為利國鐵礦關乎江北命脈,所以朱明忠才會親自來到這里。
在漿手劃漿下,船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用于驅動風箱、鍛鐵的水車這會已經(jīng)顯出了雛形,沿河分布著,足有十余座之多。既便隔著碼頭,也可以看到岸上正在忙碌著人們,那些正在干活的苦力皆是戰(zhàn)俘,在皮鞭甚至刀口下,他們自然不敢有絲毫懈怠。
足有一人高的大石滾在幾頭牛的挽拉下平整著鐵廠的土地,上千個帶著腳鐐的苦力像是螻蟻一樣,在皮鞭的督促下建設著這座鐵廠。盡管這座鐵廠的規(guī)模甚至不及在三百多年后一座小區(qū),但置身其中,仍然難免感覺有些震撼。
“利國之利全于鐵。鐵石遍山漫野,可謂是取用無盡,誠能以本地之煤煉本地之鐵,其利可至數(shù)十倍。”
盡管孫明躍的言語中有些夸張,但是朱明忠很清楚,憑著他設計那座磚砌的煉鐵高爐每日30噸的產(chǎn)能,這利國的鐵礦確實是取用無盡。
“甲字號煉鐵爐這個月能建成嗎?”
之所以來利國,正是因為關心煉鐵高爐的修建,盡管并不是冶金專業(yè)畢業(yè),但是憑著對煉鐵技術的一知半解,又借鑒了中式煉鐵爐的爐身構造,朱明忠設計出了一個與歐洲十九世紀早期技術水平相當?shù)拇u砌爐身的煉鐵高爐,盡管其爐身是由磚石砌成,但是它的結構卻是20世紀標準的煉鐵高爐結構。
或許按二十一世紀的標準來說,這個煉鐵高爐連土爐都算不上,但是在這個時代,朱明忠相信,憑著它的先進的爐膛結構以及先進鼓風設備,足以讓這座煉鐵高爐成為這個時代的黑科技,讓它成為這個時代設備最先進的鐵廠。
不過即便是頗為自負,但是現(xiàn)在鐵廠正在修建的一號鐵爐,仍然是一個小型的日產(chǎn)量只有5000斤左右的試驗爐,之所以修建試驗爐,正是為了驗證這一技術是否可行。
“經(jīng)略,現(xiàn)在甲字爐的地基已經(jīng)基本完工,雖說這個月甲字爐必定可以出鐵……”
孫明躍的語氣顯得很是自信,他本是清河書院的學生,雖說是個書生,但是出身匠戶的他,有明一代家中皆是以冶鐵為生,對采礦、煉鐵,自然極為了解,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被推薦進主持利國鐵礦勘探以及鐵廠的建設。
“能早一日出鐵,就可以早一日解我忠義軍所需!”
置身于鐵廠的工地上,朱明忠整個人都顯得興致勃勃的,畢竟這是他來到這個時代之后,創(chuàng)辦的第一個“大型企業(yè)”,尤其是這個大型企業(yè)的許多設備都是由他一手設計,當然是在結合時代技術水平的基礎上,引入未來的“理念”,比如說高爐的鼓風系統(tǒng)。
“煉鐵最重爐溫,使用冷風煉鐵,燃料消耗很高,生產(chǎn)率低,若是使用“熱鼓風”煉鐵,可以顯著降低焦炭用量……”
即使學的并不是冶金專業(yè),但是朱明忠也曾書本上了解到“熱鼓風”煉鐵給煉鐵業(yè)帶來的改變。在19世紀20年代以前高爐使用冷風煉鐵,燃料消耗很高,生產(chǎn)率低。1828年英國尼爾森建議在高爐上使用“熱鼓風”煉鐵,并于次年在蘇格蘭克拉依特廠首次實現(xiàn)來這一建議,風溫雖然只有不到150度,但是它所帶來的效果卻是驚人,每噸生鐵的燃料消耗由8噸驟然降到5.16噸,燃料消耗降低了30%以上,而相應的產(chǎn)量提高46%,而用于加熱鼓風消耗的燃料只有不過僅只是0.4噸/噸鐵。幾年后該廠又將風溫提高到300余度,燃料消耗降到來下降了50%以上,而產(chǎn)量比用冷風煉鐵時翻了一番。
盡管在這個時代,不可能做到世紀一千余度的風溫,但是做到一兩百度的風溫卻很容易。而且技術也很簡單只不過是在風道中增加加溫段,雖說無法測定爐溫的溫度,但是在清河鐵廠的試驗中,焦炭消耗降低了25%左右。
“經(jīng)略所言極是的,過去雖知道煉鐵需要鼓風,卻不知這鼓風里頭居然有這么多的學問。”
雖說幾乎等于出身煉鐵世家,但是孫明躍仍然很難想象這煉鐵中會有這么多的學問。且不說其它就說燃料上,從洗煤、配煤直至煉焦,看似簡單的煉焦過程之中,從最初的選煤就有許多講究,用什么樣的煤,那里的煤,都需要經(jīng)過多次試爐才能確實。這煤看似相同,但每個地方的煤皆有其不同之用,若是用錯了煤可能會導致煉鐵用焦量激增,也有可能導致生鐵過脆。所以,現(xiàn)在鐵廠的煉焦,僅僅指定少數(shù)的幾處煤焦。
“正是因為學問多,所以才會讓你做好記錄,把這些經(jīng)驗整理成冊,弄清楚其中的原因,道理,如此這煉鐵才能變成一門學問,不要擔心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就像這爐風加溫,本官就提有專利金,每產(chǎn)千斤鐵提取2斤,以后這就是發(fā)明創(chuàng)新的定例,如果有其它人能改進冶鐵技術,能夠提高產(chǎn)量、降低成本,若是被工廠采用,自然也可以提取專利金……”
在拿自己作為例子的同時,朱明忠又伸手指向河邊的洗煤廠,與清河焦廠早先使用朱明忠發(fā)明的人力洗煤不同,現(xiàn)在卻借助水力洗煤,而發(fā)明水力洗煤的正是焦廠的一位工匠。
“就像那發(fā)明水力洗煤的胡師傅,他的這個發(fā)明節(jié)省了很多人力,雖說這個技術是被一次性買斷,可畢竟也有180兩銀子,依我看少了一些,原本至少能賣三百兩,可畢竟是一個開始,等將來會越來越規(guī)范,而這技術自然也是越來越值錢,只有如此,他們才愿意把自己的絕活拿出來與人分享,與人交流……”
提及那個賣了180兩的水力洗煤專利時,朱明忠顯得很是興奮,畢竟這是江北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工業(yè)專利”。甚至他也正是以此為契機,開始尋思著頒布一個專利保護章程,之所以重視專利,是因為專利制度是導致近代中國與歐洲在知識積累和技術進步模式上產(chǎn)生巨大分野,進而導致產(chǎn)業(yè)革命在歐洲而非中國發(fā)生的關鍵所在。在歐洲建立專利制度之前,中國和歐洲的技術進步都是由技術機密所驅動的,而工匠保護技術訣竅,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原則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技術機密大都采取了與創(chuàng)新者人身依附的使用和傳承方式。
“過去,很多工匠的秘方絕活都是“世代單傳”、“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的傳承方式。這種傳承方式能夠盡量降低技術訣竅泄露的風險,但卻阻礙了人們之間的知識共享,并會大大增加技術訣竅的滅失風險,古往今來,不知多少絕活就這么消失,唯才,你是匠戶世家出身,對此,自然比我了解一些。”
如果說對于這種原始的技術傳承方式的弊端,朱明忠只是從后人的總結中有所了解的話,那么對于孫明躍來說,出身于匠戶世家的他卻是深有感觸,
“經(jīng)略所言甚是,這清河有匠戶萬余戶,這幾百年間,不知多少技藝因為后繼無人或者天災**而失傳,就像甲申天變,天下離亂,不說其它,便就是擅長制鋼的孫家就因為其父被亂兵所殺,使得制鋼之術失傳,還有李老三的銅鏡,這清河一地尚如此,更何況是這清河?”
在孫明躍感嘆著那些技藝失傳的時候,朱明忠點頭說道。
“從先秦直至現(xiàn)今,數(shù)千年來,但凡技藝皆保留為私人,相互之間難以共享,不能取長補短,于是人們往往是簡單重復前人的工作,有時候還沒前人做得好,即便是偶有聰明才智,即便是拜師學藝,往往對方唯恐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往往留上一手,往往需要他積蓄十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經(jīng)驗之后,方才有所心得,而不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進行累積創(chuàng)新。如此一來,又談什么進步?”
數(shù)千年來的中國對西方的人口優(yōu)勢,直接導致中國對西方的技術優(yōu)勢,這也是為什么中國很長時間都在技術總量上遙遙領先于歐洲。但是當15世紀末專利制度首先在歐洲確立之后,歐洲社會知識積累和技術進步的方式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由于專利制度解決了商業(yè)機密保護下市場擴展與技術可占有性之間的內在矛盾,而作為一種無形資產(chǎn),人們從專利權所獲利潤大小與市場容量成正比。由此給歐洲的技術變革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經(jīng)略,您之前所頒布的《專利令》中所言““在10年期限內,未經(jīng)發(fā)明人同意與許可,禁止其他任何人制造與該發(fā)明相同或者相似的裝置。若其他人貿然防止,將賠償專利人銀千兩,仿制品將立即銷毀”,不正是保護匠人之利,令其再不至于像過去一樣,將手中的三分絕活藏于家中敝帚自珍,如此,將來我江北匠人自然會受益無窮!”
孫明躍的恭維讓朱明忠只是微微一笑,這個時代的人們根本就不會知道專利保護對于技術的推動。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專利制度可能是促進工業(yè)革命的關鍵因素。在此期間,公開披露的技術知識日積月累,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公共知識庫,為工業(yè)革命的發(fā)生打下了堅實的知識基礎;而專利保護的排他性特征,也為技術與市場的結果提供了必要的制度保證。從而使得風險投資家愿意投資給技術發(fā)明人,從而獲得利潤,就像蒸汽機,正是由于具有蒸汽機的專利,瓦特才得到了巴洛克、博爾頓等企業(yè)家的“風險投資”,這又促進了蒸汽機技術的市場化進程——那些企業(yè)家最后為了收回投資,又會積極推廣蒸汽機。
或許,他們現(xiàn)在不會理解,但是當專利保護把中國技術的發(fā)展送上快車道的時候,到那時,誰又能阻擋它的前進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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