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趙廠長都屬于丑得很突出的類型。

    眼睛，塌鼻梁，厚唇，禿，皮膚黝黑且油光發亮，更別提以他多歲的年紀，居然還長了滿臉的青春痘，個別痘痘又紅又腫，痘痘尖端發黃的膿液，仿佛隨時都能噴發出來。

    秦建國下意識地把目光收回去，低著頭，從外面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趙廠長眉頭一皺，放下手里的鋼筆，沉聲道：“我有讓你進來嗎？你敲門了嗎？”

    秦建國也不缺心眼，聽趙廠長這么，連忙退出辦公室，很順從地又敲了敲房門。

    這個舉動純屬脫褲子放屁，不過趙廠長卻覺得是理所應當，他這才了頭，架子十足地道：“進來吧�！�

    秦建國趕緊進屋，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拿出喜糖放到趙廠長手邊，微笑著，卻并不直視趙廠長的臉道：“廠長，我結婚的喜糖�！�

    “嗯�！壁w廠長臉色陰沉地應了一聲，把喜糖抓在手里，淡淡道，“人家都是結婚前送喜糖，你倒好，結婚完了來送。”

    秦建國解釋道：“領證比較急，連結婚酒都沒擺，喜糖也是這幾天陸陸續續發完，廠里的工友，剛好是最后一批送的�！�

    趙廠長微微頭，放下喜糖，食指在桌上敲打了兩下，突然問道：“老秦，你這回一共是請了7天假吧？”

    秦建國回答道：“要是把周末兩天也都算進去的話，那應該是7天�！�

    “不是‘應該是’，那就是7天，昨天和前天，來就是要你值班的，4月份的排班表，不是都發下去了嗎？”趙廠長面露不滿。

    秦建國歉然笑道：“對，對，就是7天，又麻煩別人代班了�！�

    趙廠長卻搖了搖頭，道：“老秦，我前些天去你們車間翻了翻出勤表，你這個月，請假的日子好像不少啊，月初請了1天假，上個星期一整周沒來，上上個星期，好像也請了半天假，你這個工作態度，嘖嘖嘖……老秦，有的時候真不是我你，你這個工作態度，太不端正啊，哪有你這么三天打魚兩天曬的？”

    秦建國沒想到趙廠長管事能細到這個程度，忙解釋：“廠長，我這個月……我請假都是急事啊。月初的時候，我兒子手術完了出院，那天我得去給他辦出院手續。上上個星期……我老婆——那時候她還不是我老婆，反正她家里有事，我得過去幫忙，還有上個星期，我不是結婚嘛，親戚那么多，就算不擺酒，也該去認認人吧……”

    趙廠長卻依然保持著不死不活的姿態，等秦建國完了，他才慢慢開口道：“你這些，都是借口。你兒子出院，你就不能讓你老婆去給辦出院手續？還有你結婚，你就非要在上個星期弄嗎？而且就算請假，請7天算怎么回事？天足夠你把該辦的手續都辦好了吧？領個結婚證而已，用得著多少時間？你當我沒結過婚�。窟�有走親戚，等到過年不行嗎？”

    秦建國被問傻了，訥訥地根反駁不出。

    趙廠長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們這些老職工啊，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難聽，你這就是倚老賣老，目無組織紀律。”

    秦建國這下急了，道：“廠長，話憑良心��！我16歲起在這里上班，到今年6年，我哪天遲到過，哪天早退過？我哪天不是認認真真地上班？”

    “你看，你看，這就跟我擺資歷了吧？”趙廠長抓住秦建國的漏洞，馬上接著打擊道，“你這屬于典型的習慣性擺資歷！”

    秦建國還想反駁，卻被趙廠長搶先打斷了：“你先別，聽我。老秦，你剛才，你6年從來沒遲到過，沒早退過，你覺得這很值得驕傲是嗎？”

    秦建國這時也覺得這話有問題了，低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你就是這個意思。”趙廠長拿起筆，習慣性地在紙上涂了涂，聲音低沉道，“不遲到，不早退，這來就是職工必須遵守的規矩。你你6年沒遲到早退過，我告訴你，要是我能工作6年，我就能做到6年不遲到、不早退，你信嗎？”

    秦建國沒吭聲。

    趙廠長接著道：“老秦，前些日子，我遇到一個上級領導，城南區的區委副書記，他年齡和你差不多大，以前也在皮革廠上班。當時我問他，還記不記得年輕時的工友，他記得，然后我提了你的名字，你猜他怎么回答我？”

    秦建國望向趙廠長，用眼神表示：“他怎么？”

    趙廠長淡淡一笑，道：“他，對你完沒印象�！�

    秦建國有失望，那個區委副書記，比他早一年進廠，兩個人一起當了年的工友，秦建國原以為人家至少還能記得他，可現在看來，貌似是有一廂情愿了。

    趙廠長繼續：“老秦，你知道我為什么跟你提這件事嗎？”

    “為什么？”秦建國終于吭聲了。

    趙廠長嘆了口氣，回答：“因為我想告訴你，人家之所以沒記住你，是因為你沒什么值得讓別人記住的地方。從你開始來這里上班的第一天起，你就不是在工作，而是在混日子，混日子的人，又怎么能讓別人記�。磕憧纯�，同樣是在這里當工人，認真工作的人，現在哪個不是坐辦公室？誰還在車間里干活？我記得咱們廠的前任黨委書記，他就是從普通員工一步步走上來的吧？”

    秦建國內心很慚愧，了頭，誠實地補充道：“張書記比我早年進廠。”

    “你自己看！”趙廠長這下更來勁了，“張書記才不過比你早年進廠，現在都調去區質監局當局長了，你呢，才比人家晚年進來工作，到現在還是普通職工，你還敢你工作認真？你要是真的認真，那現在坐這個辦公室里的，應該是你而不是我！”

    “我……我不是沒文化嘛！”秦建國被趙廠長牽著鼻子走，真開始給自己找借口了。

    趙廠長看著秦建國窘迫的樣子，心里暗罵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草包一個。

    罵完后又瞥了眼電腦屏幕上自己的尊容，頓時覺得男人果然不用靠臉吃飯，內心終于平衡了不少。

    “這些廢話就不用了，人家張書記也是初中畢業，后來還不是自考了文憑？”趙廠長著，突然話鋒一轉，“老秦，你這7天的假，把車間的工作安排都打亂了，我已經跟你們的車間主任商量過，過年7天，就由你來值班�！�

    “我一個人？”秦建國驚訝道。

    趙廠長打著官腔回答：“到時候具體還會安排別的什么人，還要看具體情況，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秦建國有發懵，傻了幾秒后，又弱弱地問道：“廠長，過年值班有加班費嗎？”

    趙廠長笑了笑，：“多少會有的吧�！�

    “多少到底是多少？”秦建國問了句有繞的話。

    趙廠長當然聽懂了，他板起臉，不耐煩道：“反正肯定會給你的，你問這么多干嘛？”

    秦建國被趙廠長唬住了，乖乖地閉上了嘴。

    片刻之后，秦建國一臉郁悶地從辦公室里出來，結婚帶來的好心情，已然被沖刷得半不剩。

    回到車間，車間主任已經來了。

    見秦建國進來，車間主任立馬對他道：“老秦，廠長前些天跟我，你請假太多天影響不好，讓你寫份檢查�！�

    “還要寫檢查？”秦建國有煩躁了，趙廠長這是學張良，搞十面埋伏嗎？

    車間主任一臉無語道：“不止呢，他還跟我，讓你在職工大會上當眾把檢討書讀一遍�！�

    “這不是欺負人嘛！”秦建國怒了，把裝喜糖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只可惜那袋子是空的，落在地上半聲音都沒有，完看不出氣勢。

    “呵呵呵，老秦，原來你也會發火�。课疫�當你是泥捏的呢！”車間主任和秦建國一起工作了十幾年，開起玩笑也是沒有分寸。

    “放屁！你才是泥捏的！”秦建國年輕時好歹也是能徒手和偷干架的熱血青年，骨子里老實歸老實，但多少還存著一星半的血性，終于忍不住罵出聲來。

    車間主任一看秦建國這是真急了，連忙收起笑臉，道：“建國，咱們就是吃這碗飯的，廠長他要你怎么做，你做了就是嘛，你在廠里這么多年，誰會因為這破事笑話你啊？”

    “我不是怕被人笑話，關鍵是……這不公平！我是請了假的，又不是故意曠工，而且我是去結婚�。∵@個趙德光，他腦子有��！”秦建國指名道姓罵趙廠長道。

    車間主任嘆惋道：“老秦，我跟你句掏心窩子的話，廠長他就是看你不痛快，你除非辭職不干，不然在這里多待一天，他就能多搞你一天。不過你都干了這么多年了，現在4多歲，除了做這里的活，也沒有別的手藝，辭職不現實啊。老秦，我看你就忍忍吧，反正廠長最多也就干1年，到時候那個姓趙的，肯定先你一步離開廠子。”

    秦建國聽車間主任這么著，慢慢也冷靜了下來。

    他深吸了幾口氣，捏了捏拳頭，沉聲道：“那我就先忍著，哪天實在忍不了了，大不了給我兒子打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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