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廝以滑稽不實之言加于我等,這就想走?”紅著眼睛袁書生怒道:“士可殺,不可辱!把話清楚了才能走!”
蕭靖冷冷一笑。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句場面話而已,就像街頭打完架輸的一方往往會丟下的那句“你給我等著”。
若是有氣節的讀書人出這話來,定會叫人肅然起敬。歷史長河中,真正的節義之士不計其數,也正是這些先賢給后世子孫留下了豐富的精神遺產,尤其是做人的道理。
可惜,剩下的讀書人要么渾渾噩噩地隨波逐流,要么干脆是寡廉鮮恥、奴顏婢膝之輩。
眼前這三個人最多也就介于后兩者之間,他們除了喊話泄憤外,還能做什么?
蕭靖不屑地舉步向自己乘坐的那輛大車走去。果然,那幾個人除了在后面狂吠以外,沒什么其它的舉動。
連攔住我的勇氣都沒有么?就這還什么“把話清楚”?
眼看就要走到車前,背后忽然有人高聲叫道:“走吧,讓他走吧!他們不回去出那百無一用的報紙,又怎么煽惑人心、大發橫財!”
蕭靖停下了腳步。
報社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鏡報不僅承載著他的新聞理想,也像是他的孩子。別的事,他都可以不計較,但若是有人拿報紙來事,那便是拂了他的逆鱗,再不能善罷甘休。
來,蕭靖還想給這些人留個面子,想著至少不要剝掉他們的“底褲”,讓他們難堪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可是,既然有人非要自取其辱……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他轉過身緩步走回了三位書生的身前。冷冽的目光在三人的身上掃視一圈后,他忽然笑了,笑得是那么燦爛,仿佛他剛剛聽到的不是詆毀的話語,而是由衷的贊美。
“你們,報紙百無一用。”蕭靖平靜地問道:“這是蕭某生平聽到過的最不好笑的戲言。請問,鏡報怎么就沒有用處了?幾位可以為在下指點迷津么?”
郝書生冷笑道:“這還用么?鏡報為大瑞朝做了什么,是有功于社稷,還是教化了百姓?都沒有!報紙上寫的,無非就是些烏煙瘴氣的雞毛蒜皮,又或是讓好逸惡勞的人宴安鴆毒的腌臜文字。先人所創的精美文字被你們用來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讓斯文蒙羞。
還有廣告,報紙上什么“推動商業發展”,還不是報社為了牟取私利而與商人勾結?呵呵,這般低賤污穢的鏡報,能有什么用處?若起蠅營狗茍,只怕沒人比你們強!”
蕭靖搖了搖頭。果然又是老生常談!這些話來去,你們不膩,我都膩了!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道:“足下高論,蕭某受教了。只是,鏡報到底有用無用,你我了都不算。至于誰了算……”
蕭靖從懷里摸出一封信,慨然道:“當然是天下人了算!”
罷,他抽出信紙遞給郝書生,把信封留在了自己手里。
“這是什么玩意啊?”袁書生隨便掃了一眼就嗤笑道:“這也能叫字么?不僅歪歪扭扭橫七豎八的,還有一堆別字!呵,寫這封信的人是有多粗鄙不文啊?難道,是個幾歲的稚童么?”
蕭靖不急不惱,只是笑吟吟地道:“足下果然聰明過人。不錯,這封信就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寫給報社的。”
袁書生臉色一變。他哼了一聲,譏誚地道:“才八歲也能看懂報紙么?乍一聽還以為是什么八歲賦詩的神童,一看這字,就知道不過是鄉野頑童罷了。”
嘴上這么著,他的目光也移到了信紙上。
“……俺今年八歲,可喜歡報紙了!一開始,都是爹念給俺聽的。可惜,爹時候讀的書少,有些字他也不認識,遇到不明白的字,就只能猜猜是啥。
生俺那會,爹還盼著俺文武雙呢。可是,前幾年家里沒什么錢,他和娘一合計,就不讓俺讀書了。爹,種好了這幾畝地,也能踏踏實實過一輩子,讀不讀書沒什么分別。
后來,鏡報就出來啦。爹起初也沒在意,可是聽鄰鎮有人靠著實用信息版上登的東西賺了錢,他便也買了報紙。以后,他就喜歡上鏡報了,每一期都沒落下。有了報紙,家里也多掙了些錢,不僅修了房子,還給俺買了新衣服。
爹想了想又跟俺,不識字就是睜眼瞎,會吃大虧,還是給你請個先生吧!然后,俺就跟著先生開始讀書了。先生不在的時候,俺還一個人對著報紙識字呢。
上個月,鏡報征集讀者來信,俺就寫了這封信,也不知道蕭社長能不能看到。為了爹娘,為了能看懂報紙,俺一定會好好讀書的……”
信里的語句和用詞都非常簡單。不過能看出來,孩子是很認真地寫了這封信。
之前,鏡報搞過征集讀者來信的活動。這個時代還沒有“民信局”一類的民間郵政機構,所以報社便請熱心讀者們直接把信件送到最近的鏡報代售點寄存。而每個鎮子里,都有部分商家的分號,其中個別的就是和鏡報有合作關系、兼著書報亭功能的店鋪。
從浦化鎮過來的路上,每經過一處地方蕭靖就要停車耽擱一會,不久后再一路狂奔追上大隊人馬,鬧得眾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來,他是去各處收信了啊。
征集的要求上還了,信紙上不必寫名和地名,寫在信封上即可,就算想匿名也沒關系。
設計這活動的時候,蕭靖便留了個心眼:萬一將來拿這些信件跟人撕逼,或者開個“報社成立X周年紀念展覽會”什么的,可不能叫有心人看到了讀者的名字,以免他們跑去找人家的麻煩。
所以,剛才他特意留下了信封。
看著一臉不忿的三個人,蕭靖清了清嗓子,道:“你們還嫌棄他的字寫得不好,文章十分粗淺么?這孩子讀書不過半年,能有眼下的成就,已是非常不易。既然請了先生,那就少不了要讀些書;就算先生不在了,將來已經識字的他也能看懂經典。他這么喜歡文字,以后自然也會對隨處可得的圣賢書充滿興趣。
請問,這是不是鏡報的功勞?報紙的行文是與你等撰寫的華美文章不同,可兩種文章就可以共存。蕭某實在不明白,為何有人偏要將報紙和經典對立起來,莫非是吃飽了撐的么?”
三位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有幾分尷尬。不過,他們怎么可能就此認輸?
耿書生哂笑道:“這封信你既然一直帶在身上,誰知道是不是偽造的?什么‘征集讀者來信’,就那么個破報紙,會有多少人寫信?就算有,也是仗義執言之士批駁你們的吧!”
蕭靖的臉色又往下沉了沉。強壓著怒火的他聳肩道:“這封信只是蕭某隨便翻出來看的。還沒看完,車就到了茅安鎮,在下便順手揣在了身上。既然各位不信……”
他對著邵寧一擺手,又向自己那輛大車走去。不多時,倆人抱來了兩個不大不的木箱。心翼翼地打開蓋子,里面的東西把書生們嚇了一跳。
是信?
蕭靖隨手從兩個箱子里各抽出了一封信,又把信紙拿出來交給了手里沒拿東西的那兩個人。
“……施某人讀過些書,不過什么功名都沒考上。做了些生意,也都賠光了錢。眼看著年近四旬,卻還是功不成名不就,早些年鄉鄰們還很看重施家,眼下卻不以施家為意了。
前月,有客商找鄙人合伙。他所做的生意,鄙人以前吃過大虧,自然也曉得一些關竅,而那客商卻是懵懵懂懂,似是入行不久。一來二去,施某便動了惡念,想從中使些手段,貪了他的銀錢。
可是,就在動手的前一天晚上,施某讀到了鏡報。法制版上登載的一個案子便是有人誆騙銀兩,害得一位行商家破人亡。此等傷天害理之事,令人不忍卒睹。而報紙的評論也是振聾發聵,如當頭棒喝,又如利刃直刺鄙人的良心。汗顏之余,施某再不敢為惡,亦重拾了善念,此皆鏡報之功也……”
“……先嚴病重時,家人遍尋良醫妙手,依舊無計可施。先嚴酷愛戲曲,偶然讀到鏡報,便想看看這上面所寫的戲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于是,鄙人背負著他到戲院看了一出。曲終人散后,他對戲十分滿意,連贊鏡報推薦了好班子。
此后,鏡報每次薦戲,先嚴必前往一觀,直至駕鶴西去。鏡報助武某盡了孝道,也為慈父添了無數歡愉,鄙人極為感念……”
三位書生的身上冒出了冷汗。
隨便抽出來的兩封信寫的都是正能量的事例,至少可以證明,讀者對鏡報的看法沒有他們腦補的那么不堪。
蕭靖瞇起了眼睛。
他繞著三個人走了一圈,方才輕聲道:“看完了?”
沒等他們答話,蕭靖陡然抬高了聲調,喝道:“那,就請你們給蕭某一個法!”
</br>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