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非常聰明，處理問題也極其靈活，同樣的事輕輕松松就能講出若干種意味完不同的法來。

    像海瑞那樣一根筋的實誠人，畢竟是少數(shù)啊。

    就好比各種所謂的兇兆，想給它們找個好法還不容易？

    武王伐紂時風雨大作，不僅鼓毀了旗桿折了，連給武王拉車的馬都被雷劈死了。別人都覺得不吉利，周公也以卜筮結果不好為由請求退兵，姜太公他老人家卻：“打仗這事別扯上啥天道，順應天道未必就吉，逆天而行未必就兇。智將從來不管這套，只有愚蠢的將領才拘泥于它……”

    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這屬于樸素唯物主義的解釋，頗有種“我的吉兇我做主”的氣勢。

    要是換了姚廣孝，就順桿爬得天花亂墜的了。朱棣決意起兵靖難時突然風雷大作掀起屋瓦，別士兵了，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覺得是不祥之兆。可姚和尚呢，愣這是“真龍升天，風雨大作”，硬生生地把所謂兇兆變成了王道霸氣，天命所歸，給所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結果，靖難軍進了南京，朱棣也成了永樂天子。

    送婚使葛大人的一番忽悠雖然難免有牽強之處，可用來服下面的兵丁卻是足夠了。這年頭從軍的十有**是大老粗，他們對有學問的讀書人是十分敬重的，對人家出來的話自然也很是信服。

    于是，圍觀群眾默默地散去了，好多人在離開時還面帶喜色，好像這趟差事真的是順天而為，自己也與有榮焉一樣。

    葛大人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他對隨從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去，把這桿子收好了，千萬別扔。還有，再去找個旗桿來，要結實點的。如果沒有，就差人快馬到京城去取！”

    隨從領命去了。他剛想回帳歇息，余光就掃到身側有個衛(wèi)士模樣的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那眼神極是詭異。

    身上有點發(fā)毛葛大人馬上望向了那人……對，他就是蕭靖。

    雖然很佩服葛大人的急智，但蕭靖對人家的話也是各種不爽。

    什么“天賜佳偶”、“子孫滿堂”，都是胡扯！

    蕭靖就像是個女朋友被人拿來葷笑話的男人，整個人都不好了。那胡人算個毛線，你這不是變相惡心了夏姐么？

    見送婚使看向這邊，他連忙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只留給對方一個背影。

    回到營地，夏晗雪的帳篷里已飄出了香氣。夏家的人很是齊心地聚攏在一起，人人的臉上都有忿忿不平之意。

    “怎么了？”蕭靖問道：“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他雖是外人，卻是夏鴻瀚親自安插進隊伍的，家丁們也多多少少知道他和自家姐、表姐的關系。所以，這支隊伍名義上的領隊是夏三，實際上卻是蕭靖。

    聽他問起，有個家丁咬牙切齒地道：“蕭大哥，適才人去外面辦事，聽到一個禮部的吏人和人聊天，……胡人對和親這事其實簡慢至極，他們根就不重視我家姐，什么‘國貧未能備厚禮’，連給朝廷的聘禮都沒多少，不過是五百只羊而已……真的有這回事么？

    蕭靖默然。

    夏鴻瀚和他講過一些關于和親的事，可“五百只羊”什么的，他也是第一次聽。

    中原王朝從來都很注重和親的禮儀。漢代和唐代曾拒絕過匈奴人與突厥人的和親請求，理由便是“婚姻將傳永久，契約須重，禮數(shù)宜周，今來人既輕，禮亦未足……”

    這再正常不過，大國往往要面子、講禮儀，隨隨便便的和親實在有**份。平民百姓家嫁女兒還講究個像樣的聘禮呢，兩國之間的和親又豈能隨意處之？

    可惜，有人就是不吝你這套。五百只羊……

    若趕上餐飲的旺季，這數(shù)目不過是京城及周邊五十多家大酒樓一天的用量而已！

    夏晗雪這般出類拔萃的天之驕女，完可以作為大瑞朝優(yōu)秀年輕女性的代表。一位活色生香、世間少有的麗人要出閣，收到的聘禮只有五百只羊？

    這簡直就是侮辱！

    車舍里部落就算再窮，也是個生存了數(shù)百年的大部落。跟漢人打了這么些年的交道，怎么可能半點金銀珠寶都沒有？部落里的貴人還有他們的女人都不用穿金戴銀的么？

    就算他們真的很窮，除了草原上最不缺的牛羊以外身無長物，那他們對北方的數(shù)次劫掠又該怎么？那些骯臟的、灑滿鮮血的“戰(zhàn)利品”呢？難道，就不能拿出一些來意思意思？

    白了，人家壓根就沒把和親當回事，連做做表面工夫的念頭都沒有。

    蕭靖完能理解夏家人的憤怒。自家姐簡直像個不值一文貨物被人丟來扔去，不僅賣家不愛惜，連買家都不愛惜！

    這也難怪，誰會在意幾乎是免費到手的事物？

    這禮部，這朝廷，某種意義上真是無可救藥了。

    后世學外交的學生，有些人會被要求多讀幾遍在義務教育階段就讀過的《廉頗藺相如列傳》。為啥？外事無事，外交人員便是國家的尊嚴與體面，自然要多學學藺相如、晏子、蘇武等人的事跡。

    大瑞朝倒好，連臉都不要了，就差沒上一句“我們把廣靈縣主倒貼給你們”了！

    雖然嘴上沒，事實也差不多。與夏晗雪同行的嫁妝十分豐厚，大瑞朝確實是倒貼錢送走了她最出色的女兒。

    蕭靖看著目眥欲裂的家丁們，低聲道：“朝廷如此決定，你我又有什么可的？世上不如意事十常**，與其為了這些我們無法決定的事煩惱，還不如做好自己的分，力護得姐周。若有人真的輕慢了她，蕭某就是拼著一死，也要討個公道，相信諸位也是一樣。”

    眾人默默點頭。就在他準備幾句輕松的話活躍一下氣氛的時候，不遠處飄來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你這人就是膽子，去趟草原有什么可害怕的？老子早想見識見識那北國風光了，還有胡人做的烤羊，聽也比京城做的強多了……”

    蕭靖扭頭一看，高興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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