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以后，氣氛漸漸熱烈起來，場面不再那么尷尬。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煙是好煙，人卻不都是好人。

    何靜的性格很軟，沒什么主意，否則當(dāng)初不會那么容易被兒子服請大假，此時被王月華、王得志父女倆一頓曲意奉承，哄得眉開眼笑。

    方武冷眼旁觀，沒有任何插口插手的想法。

    市民思想是個很有趣的東西，既是桎梏，又是保護。

    底層平民的生存智慧是抱團，以親友宗族來抵御個人無法抗衡的風(fēng)險，你幫我，我助你，偶爾內(nèi)斗，轉(zhuǎn)頭又會壓著仇怨齷齪聚在一起。

    在這種關(guān)系里，能起到約束作用的不是普世道德觀，而是所謂的血脈親情，華夏自古傳下來的幫親不幫理，就是將血緣紐帶凌駕于道德法律之上的行事準(zhǔn)則。

    有用么？有用。

    有用么？沒用。

    真正能做到守望互助，那就有用；有人只求不予，那就沒用。

    層次較低，只在各自領(lǐng)域里有能力，親幫友助就有用。

    真正成為強者，掌握巨量資源或者稀缺資源，那就根不必指望基于親情的幫扶，凡事不外求，什么都換得來。

    在座的一大家子，根沒有一個強者，母親何靜非但不強，以前還極弱。

    所以方武完理解她的心態(tài)，心翼翼掙扎求存，習(xí)慣于忍氣吞聲，從不表達不滿，有情緒都藏在心里，偶爾對他發(fā)泄。

    以前不懂事的時候，也曾經(jīng)怨過她，甚至懷疑她對自己的愛。

    現(xiàn)在終于明白何謂迫不得已，明白自己的怨憤冷笑純屬站著話不腰疼，中二期只想著殺伐果斷念頭通達，卻不知求人的苦。

    有人可求甚至都不算苦，最苦卻是轉(zhuǎn)頭四顧無門可拜，那種舉世孑然的惶恐，能將鐵鑄漢子的脊梁壓塌，挪不開腳，邁不動步。

    所以方武有錢了、有朋友了、有能力了，一點沒瞞著她，不能的不，但總要叫她知道，咱們家現(xiàn)在不差錢，你可以活得更有底氣些。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方武不奢望立即就能改變她，但是照這么下去，她早晚都能挺起胸抬起頭，用眼角看那些對她不好的人。

    如果不是懷著循序漸進、慢慢改善的想法，他根不會給大姑一家任何好臉色。

    一巴掌扇得她們灰頭土臉，簡單，要讓母親自己走出藩籬，需要時間。

    所以方武表現(xiàn)得愈發(fā)得體，跟誰都彬彬有禮，不表現(xiàn)出張揚跋扈的那一面。

    大家夸得不過火就接著，吹捧太過就謙虛的讓過去，直把何靜樂得眉開眼笑，酒到杯干。

    五六分醉，七八成飽，大姐王月華從包里掏出兩個紅封，笑瞇瞇遞給方武。

    “五，這是我們給你準(zhǔn)備的賀喜，錢不多，就圖個喜慶，來，收著！”

    錢真不多，看紅包的薄厚程度，大概是一千塊錢一個。

    這錢得收，方武接下紅包，順手拎過何靜的挎包，往里放的時候開玩笑似的道：“你都不如直接給我媽，這錢還能落我手？媽，你隨了這么多年禮份子，總算見著點回頭錢了，哈哈！”

    何靜沒聽懂真正的意思，單純的開懷一笑。

    王月華、張偉兩口子臉色一變，但也沒法肯定方武是不是真的意有所指。

    就在這時候，大舅和舅也跟著拿出紅包，一家兩千塊，紅包的厚度明顯不一樣。

    大舅媽吳莉又開始得理不饒人，“聲”嘀咕：“喲，家底那么厚實，五考個狀元，光宗耀祖的大事，給個紅包跟施舍乞丐似的，得那么漂亮，真好意思！”

    張偉訕笑打岔：“我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喝酒，我先把單買了，省著心里裝著事兒沒法盡興！”

    吆喝一嗓子喊來服務(wù)員，把金卡往桌子上一拍：“弟，買單！”

    服務(wù)生要過來拿卡，卻被方武攔住了。

    “等會。”

    從錢包里翻出來周正給的那張卡，遞過去：“用這個結(jié)賬吧。”

    “五，你什么意思？你還是個學(xué)生，跟姐夫搶什么買單？！”張偉臉色不善，皺眉問。

    服務(wù)員一看到那張卡，卻臉色一肅，雙手接過來，先鞠躬，再問：“貴賓，您是要打折，還是直接刷卡？”

    “刷卡。”

    方武回完話，對張偉微微一笑。

    “姐夫，我在這家店有免費的額度，這個月的還沒動過，不用就浪費了，何必花你錢。”

    免費額度？

    張偉下意識的瞇眼看向那張卡，瞬間臉現(xiàn)驚容：“至尊卡？！五你哪來的？”

    “是么？我不太清楚什么名目，朋友送的。”方武聳聳肩。

    大舅媽有熱鬧看，興奮的追問：“什么玩意？那卡很厲害么？偉，比你領(lǐng)導(dǎo)的強？”

    張偉滿臉苦笑。

    那何止是強！

    他領(lǐng)導(dǎo)的尊享卡就是普通的VIP充值卡，充值花自己的錢，唯一的好處就是打8折。

    可是方武那張卡，壓根不用花自己錢充值，額度完是店家贈送的。

    前者是顧客，后者是大爺，這中間的差距，根沒法比！

    不過他又不好實情，自己打自己臉，只好支支吾吾的搪塞一句，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五，你朋友了不得啊……”

    吳莉一翻白眼：“那是我們五了不得！”

    梓蕓笑瞇瞇哄何靜：“大姑教育的好，要不五能這么出息？”

    何靜還在懵著呢，擔(dān)憂的問方武：“你這卡沒問題吧？我怎么聽著那么不靠譜呢？”

    方武估計一下周正的地位，笑道：“放寬心，待會不定經(jīng)理都會上門，送個果盤什么的。”

    何靜將信不信的，方紅梅則不屑的撇撇嘴。

    沒過兩分鐘，房門被敲響，服務(wù)生身后還跟著一個中年胖子，大家頓時驚訝的望向方武，算的真準(zhǔn)。

    不過胖子是空著手的，一進房間就笑瞇瞇的抱拳。

    “各位貴賓，胖子姓聞，百年素月軒現(xiàn)任的東家，得知狀元郎在店用餐，特意過來拜訪一下，冒昧打擾，貴賓們見諒、見諒！”

    大家頓時被鎮(zhèn)住了，感情這不是經(jīng)理，是老總啊？

    方武一琢磨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周正特意打過招呼，告訴東家那張卡給了方武。

    這種事不都行，既然了，就意味著周正和這胖子關(guān)系不錯，方武離席迎上去，跟他寒暄。

    胖子沒耽誤太久時間，照個面，很快告退。

    離開前大手一揮：“今天是狀元的喜日子，選了素月軒，是素月軒的榮幸，買單的事下回再，今天算我老聞的！”

    完話轉(zhuǎn)身就走，推都沒法推。

    等到外人都離開，親戚們看著方武的眼神就不對了。

    一個又一個的驚喜或者驚嚇，已經(jīng)將他們的思緒徹底攪亂。

    常理是從看到老，怎么到方武身上，半年沒見就變得翻天覆地？

    大舅舅是真開心，笑得合不攏嘴，方紅梅瞠目結(jié)舌，王得志暗暗嘆氣，王月華面色復(fù)雜，張揚默然不語。

    種種心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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