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里，桂春坐起身來，一陣沉默。uukla
桂家就只有幾畝地，桂重陽曉得，桂春自然也曉得。以后即便桂家購置新地，不是桂重陽購置，就是桂五購置，那也是兩人私產(chǎn)，不與桂春相干系。
桂重陽直言快語，卻是讓桂春不得不直面這個問題。
可桂春到底與桂家其他人不同，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讀書天賦，加上是長子長孫，打懂事想的就是孝敬兩重長輩，奉養(yǎng)老人這些。
“不是一時能定的事，不著急，春大哥慢慢想。要是春大哥想要做什么，就直接，有五叔與我在，總會盡量達(dá)成春大哥心愿。”桂重陽道。
桂春頭，“嗯”了一聲，并不覺得桂重陽是口氣大。
在桂春看來，他與梅朵之間跟著萬千困難，多是有緣無份；可是對桂重陽來，卻是不算什么事。
一夜無話。
*
次日，桂重陽照常與大家一起去了老宅。
楊武依舊是往常一樣，隨著楊金柱過來，然后就跟在桂重陽身邊，與桂重陽一起干些跑腿的活。
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楊武頗為興奮，道：“我爹了，下月也叫我去私塾……還，叫我跟著表弟多學(xué)著些。”
桂重陽為伙伴高興：“這是好事啊，要是村上沒私塾還罷了，有村塾不去不是可惜了�！�
楊武聲道：“我爹與梅大叔他們私下里都夸你呢，你像城里孩子，懂事知禮，反正比我們這些人強多了。大家都曉得你帶了一車書回來，比梅夫子家的書還多呢，所以才會帶了書香氣兒�！�
桂重陽頗為意外，有桂五在前面立著，桂重陽并沒有什么事跡落在村民眼中。要是大家能提起的，不過是他剛回木家村懟上梅氏父子那回�？赡腔氐挠∠髴�(yīng)該是“牙尖嘴利”才對，這“懂事知禮”從何談起？難道就是他每天客客氣氣與眾人打招呼，給眾人送綠豆湯時按照桂春介紹的，叫一聲“某叔”、“某大爺”、“某哥”之類的，就是“懂事知禮”了？
莫名成為“別人家的孩子”，桂重陽不覺得欣喜，反而感慨鄉(xiāng)下人的樸實。
“不過，我爹我大了，只讓我讀一年。將字認(rèn)乎了就行。到時候我要是笨的話，表弟要教教我。”楊武眉眼都是喜氣與滿足，并不因只有一年的期限而不滿或委屈。
有這樣一個爽朗的少年帶著，桂重陽的心情也跟著敞亮起來，頭道：“好，到時候我與表哥一起學(xué)習(xí)�！�
兩人湊到一起完話，桂重陽就察覺不對勁，四下里看了看，道：“怎么還不見八？尋常這時候也到了？”
楊武也奇怪道：“是啊，梅大叔早到了，他怎么還沒過來？”
兩個伙伴對視一眼，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尋梅八，就見梅八耷拉著腦袋進(jìn)來，眼圈泛紅。
“娘們兮兮的，這是哭鼻子了？”楊武看梅八半死不活的模樣，打趣道。
桂重陽卻是直接想到梅八后娘身上，擔(dān)心梅八受磋磨，心下一沉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梅八搖搖頭道：“家里沒事，不是為俺自己哭，俺是心里難受。”
楊武著急道：“難受什么，你到時啊，解決了便是，自己個兒哭什么？”
梅八抽了抽鼻子，道：“黑丫頭要嫁人了，她大爺大娘要送她去鎮(zhèn)上做童養(yǎng)媳。”
好人家正經(jīng)娶親，哪里要養(yǎng)童養(yǎng)媳的？不是身體有殘缺不足，就是家貧出不起聘禮只能趁著荒年用口糧換個兒媳婦的。
李家上下都不正，不管是直接賣了李桃兒，還是送做童養(yǎng)媳，肯定都是為了銀子。
到底是什么人家，找“童養(yǎng)媳”找到鄉(xiāng)下？要知道，鎮(zhèn)上貧苦人家也不比村里的少。因為沒有土地，鎮(zhèn)上有的人家日子還不如村里踏實。
“那李桃兒是什么意思？她原意去做童養(yǎng)媳，還是不愿意去？”桂重陽道。
梅八一愣，抬起頭來，道：“黑丫頭能有什么意思？她愿不愿意都不頂用，還不是得聽她大爺大娘的？”
桂重陽想起桂五的話，覺得要先問問李桃兒。
別人或許會將李桃兒當(dāng)成孩子，可同為十二歲的桂重陽卻沒有將李桃兒當(dāng)孩子。
十二歲，會有自己的想到與決斷，桂重陽從自己身上得到這個定論。
“她還什么時候出來割豬草？我想要問問他，要是她不想做童養(yǎng)媳，我就求五叔幫幫她�！惫鹬仃栂肓讼耄X得還是當(dāng)見李桃兒一面。
梅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道：“她做完中午飯就會被攆出來干活，她大娘怕她留下偷吃。童養(yǎng)媳哪里有生活好的，她指定不樂意，重陽哥就叫桂五叔幫幫她吧。”
楊武也在旁頭道：“反正我娘之前過，做什么也不能做童養(yǎng)媳，以后要被婆家使喚一輩子的�！�
*
一上午無話，等到中午。桂重陽幾個跟在桂二奶奶身后，將幫工們的午飯都弄好了，就悄悄地溜達(dá)出來。
依舊是后山腳下，等桂重陽幾個到時，就見遠(yuǎn)處李桃兒背著一個半人高的竹筐，向前走著。
“黑丫頭！”梅八激動地招呼。
李桃兒立時轉(zhuǎn)身，黝黑的面孔上是一雙冷漠的眼睛。她的手臂動了動，鐮刀從身側(cè)轉(zhuǎn)到身前，這顯然是防備的姿勢。
梅八渾然未決，已經(jīng)沖到前去，道：“快跟重陽哥你不想做童養(yǎng)媳，重陽哥會求桂五叔給你做主，不讓你大爺大娘送你去�！�
桂重陽盯著李桃兒的手，誰曉得這丫頭被虐待長大，性情會不會暴力。還好，梅八上前那刻，李桃兒握著鐮刀的手垂下。
桂重陽挑了挑嘴角，這丫頭要防備是自己與楊武兩個，還是只有自己？
李桃兒已經(jīng)聽完梅八的話，毫不猶豫道：“要去！”
梅八愕然。
桂重陽瞇了瞇眼，這丫頭不會是在李家被打罵怕了，隨便一個出路都當(dāng)成救命稻草了吧？卻是不想想，以李家人的心性，哪里會送她去什么好地方？
“為什么對方要尋童養(yǎng)媳，你可曉得？”桂重陽開口道。
李桃兒握著鐮刀的手臂又繃緊了。
桂重陽強忍著，才沒有變了臉色。
好一會兒，李桃兒才道：“洪家，出了丑事，沒人嫁。”
這回驚駭?shù)氖枪鹬仃柫恕?br />
這李發(fā)財怎么又與洪家扯上關(guān)系的？
“那洪家，名義上是給兒子娶媳婦的，實際上兒子是天閹。洪老爺是個色鬼，之前的兩個兒媳婦都污了，一個烈性的過后就上了吊，沒上吊的那個懷著身孕被洪太太打死了�！惫鹬仃枦]有修飾，實話實道：“這樣的人家，你還要去嗎？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你要是以童養(yǎng)媳的身份進(jìn)去，家里收了聘禮，不得以后就要生死由命！”
李桃兒臉上木木，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發(fā)黝黑。
梅八與楊武都嚇了一跳。
梅八連忙擺手道：“黑丫頭別去別去，要是你被打死了，俺會哭的。還是求重陽哥幫忙吧，桂五叔可牛氣了，村里人都怕他�！�
楊武也忍不住勸道：“是啊，你可別為了想離開李家就胡亂嫁了，李家不會要你的命，這洪家聽起來可駭人！”
兩張臉都帶了關(guān)切，無關(guān)男女之思，只是善良性。
李桃兒看看梅八，又看了眼楊武，最后視線落在桂重陽臉上。
桂重陽怕她沒有后路，隨便定奪，顧不得楊武與梅八在旁，道：“我會讓五叔找人，向李家買下你。放心，不會讓你做奴為婢，只是讓你從李家出來。然后你先在鎮(zhèn)上安置，看看是學(xué)一門手藝，還是其他，到時候再慢慢商量�！�
桂重陽雖是男子，可并不覺得女子應(yīng)該就被關(guān)在家中。不別人，直原桂家的幾個女子，李氏與桂三奶奶沒有一技之長，丈夫死了之后只能改嫁，繼續(xù)依附他人；楊氏與梅氏，一個擅廚一個擅繡，不能借此大富大貴，卻是可以勉強為生。
梅八與楊武之前只想著讓桂重陽幫李桃兒，可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計劃，望向他的目光都帶了崇敬。
李桃兒卻是輕輕搖搖頭，堅持道：“我嫁，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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