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標?”他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起:“你,如何是治標之策?”
我輕輕的道:“江南三省是整個中原最富庶之地,皇上為了招攬民心而減免賦稅的確是明智之舉,但長期的減免賦稅,不僅于國策無益,也給了那些老臣們可談之資。所以,賦稅要加,是可以加的,重點就是——加在誰的頭上。”
聽到這里,裴元灝微微一挑眉。
這,并不算是我給裴元灝的計策,而是當初劉三兒跟我過的,將稅賦以人頭來算,對于江南地區的人來非常不公平,但如果將稅賦攤入耕地,情況就大不相同。
我記得劉三兒還提過,娘娘山后近千畝的土地都是京城一個大官圈了的,其實這種情況絕不僅止于吉祥村一處,江南許多肥沃的土地都是這樣被一些官紳豪強霸占,若真的將賦稅這樣攤入耕地,這些人必定也要受到很大的損失,這樣一來,增加江南賦稅的做法,反倒讓他們受害。
那個時候,申恭矣就應該不會逼得那么緊了。
我慢慢的跟裴元灝,從稅制的不合理,到南方的圈地,一點一點的,他的神情來沉重,可漆黑的眼中,光芒卻來甚。
可不知怎么回事,我得那么清楚,思路卻來混亂,甚至茫然,到最后,我甚至有些迷茫,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借著我的口,在。
他的稚氣,他的果敢,他的無所畏懼,他的一心為公,是曾經讓我無數次流淚的,可現在,我才發現,那才是讓我無法忘懷,刻骨銘心的。
現在,不是我在,而是我心里的那個聲音在,只是借著我的口轉述出來。
到這里的時候,我的喉嚨都哽咽了起來。
……
裴元灝沒有話,只是靜靜的聽著,緊縮的眉頭也沒有松開,一直到聽我完,他才看著我,突然道:“這個更改稅制的法子,是你想的?”
“……”似乎他也感覺到,剛才我的那些話,不是我的口氣。
“是誰?”
“……”
我沒有話,不是不想,而是我不能保證,自己一開口,會不會就立刻流淚。
看著我掙扎得幾乎通紅的眼睛,裴元灝也沉默了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過了很久,我站起身來輕輕一福,沙啞著嗓子道:“民女先行告退了。”
完,便要轉身離開,可我剛一轉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沒有回頭,只是微微用力想要抽回來,卻還是被他抓著不放。
“青嬰,”他沉默了一下,手上又用了一點力,捏著我的指尖道:“朕,會把離兒找回來的。”
我的心都好像震了一下,急忙用力的要甩開他的手,被他更緊的握著,掌心的溫度燙得我直哆嗦,可他還是抓著我不放:“等離兒回來,你——”
他的話沒完,就看見前面噠噠噠的跑過來一個太監:“皇上!皇——!”
那太監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敢一走近,一下子看清我和他,立刻驚呆了,話也沒完,我趁機將手抽了回來,就聽見身后傳來了磨牙的聲音,他的呼吸都沉了一下,走上前道:“什么事?”
那太監似乎也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皇上,出——出大事了。”
“快!”
“麗妃娘娘她,她——”那太監左右看了看,大著膽子爬起來,在裴元灝耳邊壓低聲音道:“麗妃娘娘在玉華殿……”
他的聲音來低,到最后幾個字我已經聽不清了,只看到裴元灝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什么?!”
我看到他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立刻頭也不回的朝前面走去。
那個太監心有余悸的抬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向了我,眼珠子轉了轉,立刻朝我走過來,陪笑著道:“青姑娘,身體還好嗎?可別在這里曬壞了,趕緊回景仁宮休息吧,有什么要用的,只管開口就是了。”
我看著裴元灝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有些諂媚的眼神,淡淡的笑了一下:“多謝費心。”
完,便也轉身朝著景仁宮那邊走去。
。
南宮離珠出了什么事,到第二天都沒有傳出來,要不是我聽到那個太監的話,也不會知道玉華殿除了什么事,倒是常晴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景仁宮,一直到了傍晚才從玉華殿回來,臉上也多少有了些倦怠的神色。
我沏了一杯清茶送到她手里,輕輕道:“皇后娘娘歇一歇吧。”
她沒話,只是坐在桌邊喝茶。
我還是站在她身邊,安安靜靜的,倒是她出了一會兒神,抬頭看著我:“念深呢?”
“殿下今天的書已經念完了,杏兒帶著他下去沐浴。”
“嗯,”常晴點點頭,又想了很久,突然抬頭對我道:“你身邊,是不是還有兩個人?”
“是的,吳嬤嬤和水秀。”
“得用嗎?”
她突然這么問,倒是讓我有些意外,我鄭重的道:“都是得用的,吳嬤嬤心細謹慎,水秀機敏伶俐,而且,都是善良可信的人,民女使得動。”
常晴點了點頭,又出了一回神,道::“今后,讓那個水秀過來,和杏兒一起跟著念深。”
她突然這么吩咐,讓我有些意外,看起來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答應著“是”,又低頭看著她,常晴的眉心有三道隱隱的痕,那是她心中十分的焦慮才會留下的痕跡,我輕輕道:“玉華殿那邊是——”
常晴這才嘆了口氣,道:“麗妃昨天自盡,不過幸好發現得早,皇上正在陪著她。”
“啊?!怎么會突然——”
我驚得目瞪口呆。要是因為流產,這事也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南宮離珠要自盡,孩子掉的時候就自盡才對,怎么到了現在卻突然鬧起來,我還在疑惑著,就聽見常晴壓低了聲音道:“剛剛才發現,最近她喝的補藥里,都被加入了一味馬金囊。”
馬金囊?!
我聽著心里都沉了一下——若是過去我還未必清楚,但在后宮呆了這些時日我也知道,這味藥性寒無比,可以是后宮的禁忌,長時間的服用會使胞宮變寒而永不受孕,是絕育的藥!
難道——
我睜大眼睛看著常晴,她沉默的點了點頭。
南宮離珠,絕育了?!
雖然她流產失掉孩子,也有我的一些原因,可一聽她絕育,永遠無法再當母親,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那是一個女人一生最悲慘的遭遇!
一想起剛剛常晴讓水秀過來跟著念深的話,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什么,壓低聲音道:“是——貴妃?”
常晴淡淡道:“沒有任何證據,方子之前是皇上看過的,并沒有什么問題,是因為前天夜里麗妃下身流血不止,又找了藥渣來才發現,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放進去的。皇上龍顏大怒,跟著麗妃的幾個人都被杖斃,太醫院的人也關了好幾個,但——”
但,已經于事無補了。
做得這么干凈利落,況且又是動的皇帝最寵愛的麗妃,只怕對方早就已經有了定奪,但麗妃一旦絕育,對整個后宮又是多大的影響。
申柔誕下皇子,麗妃絕育,這是多好的一步棋。
也許申柔之前就一直很擔心麗妃的孩子,畢竟南宮離珠是裴元灝最愛的女人,若她誕下皇子,自然不是別的人生的孩子能比的,所以她才會要我去算計南宮離珠;現在,陰差陽錯,南宮離珠真的流產了,而申柔生下的又是皇子,只要絕了南宮離珠的路,她的孩子前途可謂不可限量。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念深——我的心立刻揪緊了。
念深就是她眼中最大的障礙了。
想到這里,我只覺得身的血液都涼了一下,對申柔和她的手段,其實我并不是太害怕,事到如今她之所以還安安穩穩的活著,也實在是因為一些陰差陽錯,可現在我不擔心這個,反倒是——
看著我眉頭緊鎖的樣子,常晴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輕輕道:“皇后娘娘不覺得,他們的動作,太大了嗎?”
“……”
其實不管是南宮離珠流產,還是現在的絕育,裴元灝未必心里沒有數,他們要依仗的,不過是皇帝抓不到證據,但如果裴元灝真的要動他們,也并不是不可能,他們這樣明目張膽的對南宮離珠下手,是往皇帝心里的火加了一缽油!
只是,他們何以如此大膽?!
常晴看著我,那雙秋水般的眼睛微微起了一絲漣漪,但很快平靜下來,淡淡道:“這些事你就不要再管,這兩個月宮要在景仁宮閉門思過,很多事就要托付給你了。”
“閉門思過?”看著常晴淡然的表情,我立刻明白過來,麗妃出事,也是皇后治理六宮不善,皇帝不管怎么樣都要對她懲大誡以儆效尤,但如果這樣的話——后宮這里,就沒有人能壓制申柔了!
這,是申柔的另一步棋嗎?
將常晴打壓下去,這一段時間無法再有作為,正是下手對付念深的好機會!
這一步步,一招招,真是天衣無縫!
想到這里,我只覺得掌心的冷汗涔涔,指尖都發涼了,卻聽見常晴突然道:“不過,倒是有個好消息。聽傅八岱已經啟程了。”
“啊?”我睜大了眼睛,有些驚訝的:“傅八岱答應入宮了?”
“嗯。”常晴點了點頭,道:“這件事也不容易,之前帖子發過去,又被他以年老病體為由所拒,倒是皇上又追了一道口諭過去,恩準他的徒弟隨他一同入宮,為念深伴讀,也照顧他的病體,傅八岱這才答應了。”
我的臉上浮起了一點笑容:“這——太好了!”
“是啊。”常晴看了我一眼,雖然笑著,眼睛里卻是隱隱的憂慮:“青嬰,這些日子你就要辛苦了,傅八岱這一次會不會白跑一趟,要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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