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點刑獄使司衙門按照往常的樣子正常開衙辦公。天氣似乎都因為皇帝滅了程奇力的緣故好了很多,現在正是秋高氣爽萬里無云的好光景。
剛剛喝了一碗胡辣湯,吃了七八個美得流油的白菜肉包子,被自家老娘提著耳朵訓了一遍要盡快成親,燕叁穿著緹騎的錦袍一步三晃的奔著衙門里走。
燕三爺現在又升官了,因為剿滅程奇力當夜的所立的功勛,被皇帝點名到身邊擔任護衛(wèi)。其實誰都知道以當今天子的武功之高,根就不用燕三爺這樣的人物來護衛(wèi),不過這畢竟是天子近臣。
現在聽公公們因為魚輔國和程奇力的關系失寵,皇上準備另起爐灶了,準備啟用一些親衛(wèi)武官,燕叁和郝毅君都在其中,他們兩個今天約好了一起拜過老長官李紳之后就入宮等著面見皇帝。
這也是多謝李紳李大人提攜,沒有李大人使喚他們往宮里走那么一趟,也就沒有他們今天的造化。
昔日的大云光明寺現在已經變了樣子,正門口立著兩個獬豸的塑像,頭頂獨角的神獸猙獰擺尾,一副很兇惡的樣子。這倆字還是燕叁來了衙門之后讓郝毅君教會的,這是為上古圣王司法的神獸,最是公平。
公平,公平還是公平,這是三爺最常聽李大人講的話,不過燕叁仔細想起來,咱們這個提點刑獄使司衙門辦的事似乎并不算是很公平。
燕叁剛要進門,便看見一個穿著裘袍的中年人靠了過來。此人深目高鼻,眼中精光內斂,看上去便不是等閑之輩。
三爺現在也算是辦多了案子的老江湖,看這人臉上的表情,便知道此人定是作奸犯科之輩。
“這位大人。”這胡人的漢話倒也是字正腔圓。“還請借一步話。”
燕叁眼珠子轉了一轉,心中多半猜到了此人的來路,嘴角掛起一絲蔑笑。
白玉京中經常有這種賊眉鼠眼的胡人出沒,他們大多都是西域康國、石國來的,這些賊廝鳥們的生意便是將那些來自西域和波斯的少女販賣到中土來賺錢。也正是有了他們,白玉京中才有了這么多年齡正合適的當盧胡姬。
現在西市那邊一個胡姬的價格約莫也就二三十貫。燕叁今天讓老娘數落了一早上,得就是他還不結婚,讓老太太一直抱不上孫子的事情。還不如直接買個胡姬回家,先造個。
“多少錢?”三爺現在手頭有個七八百貫,也算是手里有閑錢了。
這都是李紳明里暗里賞下來的。提點刑獄使司現在管著白玉京各門,自己的財路就非常硬,再加上現在風頭勁,大大的灰色收入除了送進宮里去,李紳還會拿出來不少犒勞下面的兄弟。
一句多少錢問得那胡人臉上一喜。
他的名字叫做骨力都,是回鶻使團的副使,高高低低也算是草原上的一位高手。
自從回鶻內亂之后,信奉摩尼教的回鶻人一方面聯系摩尼教給虞朝制造壓力,另一邊也準備著和平解決此事,希望不動刀兵就能將三受降城一代的土地拿下來。
因為按照以前的經驗,只要是回鶻人張口,大虞的朝廷是一定會答應的。
誰料到虞朝完不顧和回鶻的傳統友誼以及摩尼教作亂的壓力,不僅沒有按照回鶻上層預想的那樣將三受降城的土地交給回鶻,還派魚輔國領兵北上,擺出一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姿態(tài)。
回鶻人來就沒有和大虞開戰(zhàn)的打算,于是很快便組織除了一直差不多的使團前往白玉京,希望能夠通過談判將三受降城拿到手里,避免雙方真的兵戎相見。
然后這些來自北方的朋友們就感受了一把虞國官僚的熱情,先是在河東的群山中兜兜轉轉的走了好久,然后進了白玉京還恥辱的住進了藁街。
其實這都沒什么,只是住的地方晦氣一些,真正讓骨力都絕望的是虞朝官僚的踢皮球。按照往常的慣例,回鶻的使者第一時間就能獲得宰執(zhí)們的接見,但是現在顯然韓崗和裴度都沒有心情和念頭招呼這些來自北方的和平使者。
日子拖長,回鶻使團是等不及了,眼看得天來冷,然而雙方還在彼此對峙著,等到了寒冬到來,不知道有多少牛羊和族人會凍死餓死,所以回鶻人的打算就是盡快和虞朝達成協議,讓老家那邊先安頓下來。
眼下沒有辦法,骨力都就只好忍氣吞聲按照正常程序去禮部,希望禮部各司中負責各外藩事宜的主客郎中來主持此事,既然回鶻使團已經來了,那么朝廷上下就不能裝沒看見。
誰料得人家一腳皮球踢走,按照慣例的確是該禮部負責回鶻使團這邊的相關事宜,著兩國之間的傳統友誼,郎中大人也希望為回鶻朋友主理此事,但是陛下已經命令讓京兆府負責回鶻使團的招待工作,禮部這邊也是愛莫能助。
郎中大人還表示,現在的京兆府老大牛僧孺是陛下的親信,人品也好,最是與人為善,而且話對皇上也很有影響力,咱們禮部有韓相的影子在,話辦事并不被皇上信重。要想早點達成和議,趕緊去找牛大人解決。
骨力都立刻興沖沖地去京兆府的衙門,希望那位皇帝的親信牛大人能夠站出來解決問題,孰能料到直接吃了一個閉門羹。后來骨力都廢了不少功夫請托了幾個熟人,又廢了不少銀錢,這才見到了那位牛大人當面。
結果牛大人,他們京兆府只管負責住宿,使團要是糧食不夠吃,柴火不夠用,他們能幫忙解決,相見皇上或者各位宰執(zhí)?對不起,愛莫能助。
可憐骨力都堂堂漠北高手,回鶻可汗的親族,草原上的重臣,在禮部衙門和和京兆府衙門之間踢皮球一樣來回的亂串。是磨沒了脾氣,跑斷了腿,磨破了嘴,最終還是沒個結果。
整天不是坐在京兆府衙門門口冰涼的青石臺階上,就是堵在禮部主客司郎中的家門口,然而兩邊衙門都是內家拳的高手,這一拖一耗將他搞得苦不堪言。
最后還是京兆府的牛大人給指了一條明路,京中新成立了一個提點刑獄使司衙門,除了長官提點刑獄使李紳極受皇帝寵信之外,其中不少人都可以憑借腰牌直接面見皇帝。骨力都可以過去那邊試一試。
得了神仙指點的骨力都在提點刑獄使司衙門外占了一早晨,終于看見一個似乎有點官樣的人,便一把拉住,指望他能夠代為疏通一般。
聽到對方一張嘴便問多少錢,心中料得對方是要索賄,骨力都這樣的伶俐人怎么會不知道提點刑獄使司到底是干什么的?料得是這個官員一眼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這樣也好,不怕這些官兒要價,就怕他們不要錢。
回鶻使團的副使自然報上了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
“兩千貫。”
這個數差點把三爺早上喝的胡辣湯從嘴里嚇出來,乖乖,一個胡姬就敢要三千貫,下面莫不是金子做的?三爺也不是****的雛兒,由得你們這么欺騙。
燕叁立刻拍了拍腰間的千牛寶刀,鼻孔里哼出一道粗氣。
“你這個雜胡,真沒有誠意,還來消遣爺爺!”
這個偏裨校好大的胃口,我給你一萬貫你敢收嗎?骨力都還不知道是鬧出了誤會,只覺得是這軍官胃口太大。
不過為了存亡續(xù)絕,骨力都還是壓注了胸口的火氣,又給了一個數。
“五千貫,不能再多了!”
哪有價喊高的道理?燕叁隱隱約約的明白過來,這人多半不是那些販賣人口的胡商。
正猶豫的時候,他新結拜的兄弟郝毅君從衙門里走了過來,直沖著那眼前的胡商問道。
“閣下可是回鶻國使團骨力都先生?”
“不錯,”骨力都一挺腰桿:“正是在下。”
郝毅君伸出胳膊向衙門內一引:“我們李使君有請,還請先生隨我進來。”
到這里,郝毅君向還懵懵懂懂的燕叁使了個眼神,讓他驚醒些,然后才將骨力都往內里引去。
這大云光明寺原便是摩尼教的道場,回鶻國中大半都信仰摩尼教。骨力都雖然并不狂熱,但是多少還是有點香火情分,看到這處道場被虞朝官府占據,大官員抱著卷牘魚貫出入,頓時有些黍離之悲涌上心頭。
當年回鶻鐵馬金戈縱橫漠北,如今物是人非,隨便幾個吏都能欺侮自己,一時之間心情有些難受,一步三晃的伴隨郝毅君走到當初大云光明寺的正殿之內,卻看見建筑陳設雖然還能看出當年摩尼教信仰的風貌,不過已經被隔成一間間的屋,墻壁上還開出許多窗戶來。
骨力都跟著郝毅君走到了一間頗為寬闊的房間之外,看著郝毅君整理了一下袍服將房門輕輕敲擊幾下,心中立時便知道這里應當就是那位李紳李大人辦公所在的地方。
“進來。”
郝毅君聽到房間里面?zhèn)鱽淼脑捳Z,將房門輕輕推開,然后邁著步走到里間。
“啟稟兩位大人,回鶻使團的副使骨力都到了。”
“讓他進來吧。”
“諾。”
郝毅君倒著從里面退出來,向骨力都打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進里面去。
骨力都見怪不怪,心想這個李紳好大的官威,然后邁進那間屋內,便看見正中間的位置上擺著兩把椅子,一個青年官員和一個華服少年正坐在上面望向自己。
怎么還有兩個人?骨力都收拾一下心情拱手行了一禮。
“見過李使君。”
“骨先生不必拘禮,且先坐下……”
骨力都先未坐下,皺著眉頭看著另一邊的華服少年問道:“這位兄臺是……”
“哦,我是背嵬軍都兵馬使李從日。”少年笑著答道,然后怕骨力都弄不清楚又補充了一句:“我與左金吾大將軍是親戚來的。”
“原來是李將軍,久仰久仰。”
久仰個屁,李紳嘴上笑著,心里安道,現編出來的你久仰什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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