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殿的效率很快，在初步試探桑德拉后馬上派出兩位四階職業者追捕塔洛斯，一位是黑海教區的負責人芬羅德大祭司，一位是神殿騎士約翰娜。

    她們明面上的任務是將塔洛斯押往七海大神殿接受審判，如果塔洛斯膽敢反抗，她們有權力將他直接擊殺，并帶回冰霜圣冠，這也是第二個任務。

    【海洋】是海洋女神的神職，身為海洋女神的祭司，海神殿祭司們自然掌握在大海中搜尋目標的神術，其中最常用的兩個神術是海洋生物溝通和海圖。

    海洋生物溝通類似德魯伊的植物交談和動物交談，后者沒有植物、動物局限，只要實力足夠，理論上可以與主物質位面任何生物交流，甚至于大自然本身，前者只能與海洋生物溝通，但交流層次比德魯伊法術更為深入和透徹。

    海圖是一個高等神術，以施術者為中心繪制一張特殊的海洋地圖，海圖按照施術者意愿顯示相關目標的名字。

    此刻，芬羅德大祭司正在施展的神術就是海圖，只見一圈藍色的漣漪以他為球心向四面八方發散開來，很快就消失在視線盡頭。

    大概一分鐘后，無數藍色流光從各個方向匯聚過來，落在芬羅德面前，共同繪制成一張海圖。

    在海圖中央是一連串名字，正是海神殿眾人，其它地方偶爾有一個藍點，但沒有名字，意味它們是具備一定實力的海洋生物。

    只要是智慧生物本身認可的名字，都會出現在這張海圖上，不能以常理論。

    芬羅德看了一眼，朝約翰娜搖搖頭：“沒有塔洛斯的名字，他不在這片區域，但按照之前海洋生物溝通的結果，他應該就在附近。”

    “大祭司！”忽然，一位神殿騎士驚叫起來，她指著海圖，“兩個名字消失了，康拉德和貝澤爾！”

    “什么？”

    芬羅德一驚，身為四階大祭司，他當然知道名字在海圖上消失代表什么，死亡。

    海圖不會記載死人的名字。

    “快！”

    康拉德和貝澤爾，正是剛才離開船艙到外面與海洋生物進行溝通的兩位祭司。

    半分鐘后，兩具娜迦尸體擺在約翰娜和芬羅德面前，她們生前具備三階實力，都是可以獨自主持一座城市信仰的高階職業者，但現在死得悄無聲息，靈魂回歸珊瑚海。

    兩者死因不同，女性娜迦貝澤爾死于凍血咒，身體僵硬，相對正常，真正古怪的是男性娜迦康拉德。

    康拉德的死狀極其凄慘，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任誰都無法將眼前這具干尸與他聯系起來。

    他仿佛是被活生生餓死的，瘦骨嶙峋，又像是中了沙漠德魯伊的枯萎術，身體中的所有水分都被蒸發殆盡，而且，他身上沒有一絲血肉，只剩下一張皺巴巴的人皮和黯淡無光的鱗片套在一具骷髏上。

    一位神殿騎士檢查了一番，掩飾不住驚訝：“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傷口。”

    言外之意死因應該是法術。

    “不。”芬羅德說，“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法術痕跡。”

    約翰娜臉上有些不大好看，才三天時間，塔洛斯沒有找到，反倒先折損了兩位高階職業者，損失不可謂不大。

    趁著海圖還沒有失效，芬羅德仔細觀察著，然后他看到一個藍點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們靠近。

    “注意警戒！”

    一聲巨響，有什么東西撞擊在防護盾上，巨大的力道讓整艘船都輕輕搖晃了一下。

    約翰娜和芬羅德帶著眾人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只見梭形的防護盾上，趴著一條美人魚。

    “梅芙·科波拉！”

    只是一眼，她們就認出美人魚公主的身份，梅芙太有名了，海巨靈血脈，術士和法師雙重天賦，罕見的魔法爵士，是美人魚與魚人聯合王國冠冕上最璀璨的明珠。

    但現在，這顆明珠的狀態不大好，或者說是怪異。

    梅芙現在看起來真的像一條魚，沒有直立，而是緊緊貼在防護盾上，身上找不到一絲與王室公主相關的高貴優雅，渾身赤裸，一絲不掛，充斥著一股銀米墮落的氣息，偶爾輕笑一聲，帶著致命的魅惑。

    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她那雙眼睛，閃爍著銀邪放肆的光，在一眾男性娜迦身上掃來掃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們吞入腹中。

    身份最高、實力最出色的大祭司芬羅德受到梅芙的重點關照，在被美人魚公主掃視到的時候他甚至有種被視間的錯覺。

    約翰娜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氣氛了，從實力地位來說，她是大騎士，有保護同僚下屬的責任，從社會角色層面而言，作為女性娜迦，她有義務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男士們解決問題。

    將身體一扭，約翰娜手握四把長劍旋轉著沖出防護盾，如同一個螺旋向梅芙鉆去。

    戰斗專長——劍刃旋風！

    娜迦和美人魚本來就是死敵，加上剛才兩位祭司被梅芙殺死，約翰娜不認為有和談的可能，既然如此，就用戰斗和鮮血來洗涮仇恨，一出手就是殺招。

    砰！

    梅芙動作出人意料的敏捷，尾巴一甩，退到十呎以外，法術靈光一閃，無所不在的海水頓時化作一堵冰墻，冰墻中又凸出錐狀的冰刃，下一秒被劍刃旋風鉆成粉碎。

    “唳——”

    梅芙發出尖銳的叫聲，如同受驚的海獸，與約翰娜交戰了兩個回合，猛地朝船艙撲去。

    那里，一位祭司兩眼呆滯，不知道什么時候中了魅惑，突然走出防護盾區域，張開雙臂向著梅芙迎去。

    美人魚公主的身影在海水比閃電還要迅疾，像血脈騎士多過魔法爵士，猛地纏繞在娜迦身上，不管不顧朝海面沖去。

    歡愉的聲音在海水中回蕩，數道黑煙從梅芙身上冒出來，鉆入祭司七竅、毛孔。

    娜迦祭司的身體劇烈顫抖，那些黑煙讓他在短短一秒鐘內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并且次數高達數萬次之多。

    每一次高超，娜迦祭司身體中的生命精華就流失一分，被黑煙吞噬，還沒有等到梅芙躍出海面，他已經在無盡歡愉中死去，原本還算健壯的軀體瞬間變成干癟的尸身。

    ***

    海神殿能在三天內追到他塔洛斯并不意外，海洋女神的祭司在海洋中本來就占盡優勢，是海神殿能以一己之力對抗聯合王國風暴神殿和幻象神殿的底氣所在，真正讓他驚訝的是梅芙。

    三天前美人魚公主沖入伯爵府襲殺塔洛斯時還是三階，卻能勉強發揮出四階戰力，如今對方已經正式晉升四階，與海神殿大騎士約翰娜對戰不落下風。

    不僅如此，她還有余力結合西壬之歌使用幻術，并且動作形同鬼魅，不遜色于任何一位大騎士，塔洛斯親眼看到她在一只娜迦騎士身上一纏，無數黑煙瞬間涌出再返回，原地多出一具干尸。

    當梅芙好幾次向塔洛斯的方向沖來但被不明所以的約翰娜攔截時，塔洛斯總算明白世上再也沒有什么美人魚公主，剩下的只有被情玉支配的怪物。

    從肉身到靈魂，梅芙都已經被【銀玉】污染，是塔洛斯身上的原初欲望吸引著她一路跟隨過來，只是她到底時時刻刻都在追求歡愉，因此才盯上海神殿一行人中的男性娜迦。

    “現在的梅芙簡直就是一只雷達，專門用來搜索我的雷達。”

    “這還不是最糟的，梅芙擁有金色魂火，極有可能是上古巨神，一旦死亡，她的靈魂恐怕也要投到魂火中。”

    這本來是好事，但【銀玉】在梅芙的攻擊下莫名壯大，加上這幾天他“疑似光照會成員”的消息在魔網上傳開，一石激起千層浪，比之前聯姻事件還要轟動熱鬧數倍，不斷有名聲匯聚過來，越來越接近【銀玉】可以進行反撲的界限。

    帶著魂火暫時不要壯大的希冀，塔洛斯不敢繼續暗中觀察，連忙小心翼翼地潛入海底，準備偷偷離開。

    直接在這里躲進表世界并不是個好主意，海神殿很快就會察覺附近海域沒有塔洛斯的蹤跡，加上海中游魚實在太多，塔洛斯不敢賭她們會不會來個甕中捉鱉。

    嘩啦——

    忽然，旁邊海水流動間發出一聲輕響，塔洛斯瞬間進入戰斗狀態，抽出四把霜鋼彎刀，然后，他看到一個身影從遠方慢慢游過來，愣住了。

    來人塔洛斯并不陌生，更準確地說是相當熟悉，赫然是當初發動叛亂的主謀之一，弗洛倫斯·涅普頓，桑德拉的妹妹，塔洛斯的姑姑，一個傳聞中被秘密處死的人！

    和往常一樣，弗洛倫斯穿著一件銀綠色的魔法長袍，手持法杖，臉上帶著依然甜美的笑容，她伸出左下臂一揮，一個透明的氣泡誕生。

    或許是太過驚訝，或許是沒有在弗洛倫斯身上察覺到惡意，又或許是認出這個氣泡不具備攻擊力，只是用來遮掩外部視線和隔絕氣息，總之，塔洛斯任由氣泡兩兩人包裹起來。

    “好久不見，塔爾。”弗洛倫斯說。

    塔洛斯僵硬地點了點頭，他拿不準弗洛倫斯的態度，也不知道本該在幾個月前就被秘密處死的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以塔洛斯對桑德拉的了解，即便弗洛倫斯是她的親妹妹，在聯合家族長老瑪蒂爾德發動叛亂后，也是死路一條，但現在對方不但完好無損，還出現在他面前，老說說，他有點無措。

    “果然，你不知道姐姐的計劃。”

    “什么計劃？”

    弗洛倫斯輕笑一聲，自顧說道：“參與叛亂的十二名長老全部被處死，瑪蒂爾德中了傀儡術，成為護衛黑海地宮的戰力之一，只有我活了下來，被關押在地宮。”

    “我一直在想，姐姐為什么不殺了我，就像我想殺了她一樣，她不是那種在發現叛亂后還允許我活下來的性格。直到三天前那個凌晨，我終于明白。”

    弗洛倫斯盯著塔洛斯，一字一頓：“原來我還有利用價值，她要留著我，用來殺你！”

    塔洛斯：“！！！”

    只是短短一瞬，塔洛斯就收拾好心情，他不覺得桑德拉會出這種荒唐的主意。

    弗洛倫斯注意到塔洛斯的變化，冷哼一聲，自言自語：“從小到大，姐姐總是十分出色，別人需要十天才能掌握的法術她兩天便能學會，被認為是涅普頓家族四代以來最出色的娜迦，就連米夏埃爾都曾在公開場合稱贊過她。”

    “一開始，我確實為姐姐的出色由衷開心，甚至以有這樣一個姐姐為驕傲，但后來……”弗洛倫斯稍微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猙獰，“她太出色了，籠罩在她身上的贊譽和榮光越來越耀眼，漸漸的，當人們提到黑海領主女兒時第一反應就是桑德拉。”

    “桑德拉，桑德拉，桑德拉，只有桑德拉，沒有人會在乎弗洛倫斯，有人根本就不知道黑海領主還有一個二女兒，偌大的伊夫林宮，我只是一個影子！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超過桑德拉，坐上黑海領主的寶座，讓所有瞧不起我的人統統匍匐在我面前。”

    “再后來，母親因為一場意外去世，姑姑米夏埃爾趁機接管了黑海政權。”

    涅普頓家族是娜迦王國兩大魔法貴族之一，在漫長的歷史中多次起起落落，但一直沒有斷絕傳承。

    在陸沉者貝妮塔開創蒂斯王朝的過程中，涅普頓家族起了重要作用，但一個過于龐大的家族無益于王國穩定。

    于是，貝妮塔想出一個主意，將權力一分為二，分別授予當時的族長和領主，從此形成黑海分治的局面。

    “米夏埃爾有整合黑海的野心，但缺少膽魄，直接吞并領主大權必然與王室對上，一個合適的傀儡是最好的主意。”

    桑德拉身為上代黑海領主的長女，又天賦出眾，是極為完美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傀儡，明顯不是合適的人選。

    事實上，當初桑德拉如果不是在塔洛斯祖母舊部的的安排下及時離開黑海，恐怕早就被米夏埃爾暗中害死。

    “你根本無法想象當時我究竟有多開心，哪怕是一個傀儡，我都愿意付出十二分精力。海因里希家族的長子巴赫不愿意同我聯姻，我不在乎，米夏埃爾在我成年后沒有歸還領主應有的權力，我同樣可以不在乎。但她為什么要回來呢？”

    “當我最終決定與瑪蒂爾德聯手發動叛亂的時候，她們都說我瘋了，但我知道我沒有。我根本就不在乎權力，我只是拿回本來就屬于我的東西！我的！”

    察覺到塔洛斯臉上驚恐中帶著些忍耐的神色，弗洛倫斯平復了一下心情：“只是我沒有想到她竟然暗中晉升五階，冷眼旁觀，我發動的叛亂只是為她提供了一個光明正大清洗黑海、收攏權力的機會。”

    “我輸了，徹徹底底，所以，現在，我站在這里，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不明白。”塔洛斯十分坦誠。

    “你當然不明白，桑德拉總有無數備用計劃，當初她沒有殺我，就是計劃中的一環，你永遠想不到她一句簡單的話背后可以隱藏多少更深層次的含義。”

    弗洛倫斯臉上重新綻開一個笑容，她看著塔洛斯：“看在姑侄關系的份上，告訴我，塔爾，你究竟犯了什么錯，明明一個阿維農寬恕就可以成功將黑海從漩渦中摘除，她為什么還要用到我。”

    看著弗洛倫斯，塔洛斯總算有些明白這個姑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了。

    在桑德拉看來，一個阿維農寬恕還不夠保險，不足以將塔洛斯和黑海徹底劃分開來——她很有可能從美杜莎那里知道什么——因此，她需要一個既合適又有分量的人來證明給海神殿看，給外界看。

    弗洛倫斯是最好的人選，她是黑海大公的親妹妹，塔洛斯的姑姑，曾經發動過叛亂，不過既然沒有被秘密處死就說明她在桑德拉心中位置還是十分重要的。

    塔洛斯要是沒有猜錯，弗洛倫斯的任務有兩個：

    第一，在不被其他勢力發現的前提下幫助塔洛斯逃離；第二，如果有必要，當著眾人的面死在塔洛斯手中，以此來證明黑海與塔洛斯確實再也沒有關系。

    ——弗洛倫斯是典型的法師，沒有信仰，她的靈魂不會前往珊瑚海，不怕出現漏洞。

    如此一來，塔洛斯可以安然離開，黑海同樣置身事外，甚至變成一個受害者。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猜到計劃了。”

    “是的。”

    塔洛斯的聲音有些干澀，有那么一個瞬間，一種叫愧疚的情緒從心底翻滾上來，因為他，弗洛倫斯要赴死，但一想到姑姑當初讓查斯特綁架自己，毅然發動叛亂，他又覺得對方罪有應得，只是以死謝罪。

    一時間，塔洛斯的心情非常復雜。

    “既然不愿意回答，那么，塔爾，你猜我是全力貫徹姐姐的計劃，還是趁著她遠在黑海的時候與海神殿聯手緝捕你呢？”

    塔洛斯一怔，又回過神來：“當你出現在這里的時候，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

    “是啊。”弗洛倫斯說，“查斯特死了，我只有莫里茲了。”

    莫里茲是弗洛倫斯的兒子，塔洛斯的堂兄。

    “以前，我總希望自己的天賦能再出色一點，再出色一點，這樣，我就能趕上姐姐，公平競爭黑海領主之位。”

    “但現在，我居然希望莫里茲可以一直頹喪下去，永遠不要晉升三階，永遠不要引起姐姐的注意。一個父母有罪、本身又平庸的娜迦，才能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說完，弗洛倫斯舉起法杖，眼神堅定，四階大法師的氣勢迸發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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