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里東南面的山坡上有一塊墳地，死去的村民一般都葬在那里。rg

    那墳地雖是非盈利性的公墓，管理得卻也算是井井有條。那里的墓碑與過道皆為白石，周圍又種著一圈四季常青的針葉樹，遮陽蔽日。這青青白白，幽幽靜靜，頗給人一種清新之感，生死離別，也就顯得不那么的痛苦了。

    生如夏花零落，死如松柏常青。有的人死了，實際上，他們并沒有死，他們只是停止了變化，停止了運動，最終，變得像一棵樹。

    當納蘭暝提著一束鮮花，來到墓地里時，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人先到了。

    那是居鈴與上白澤慧音，倆人一左一右地立在藤井家的墓碑前，就那么站著，除此之外，啥都沒干，沒有交談，沒有哀悼。

    這天天色不算太好，烏云密布，刮著點風，給人一種凜冬將至的蕭瑟之感。納蘭暝乘著秋風，走上前去，發(fā)現(xiàn)和彥一家人的墓碑前空空蕩蕩，連個像樣的果盤或者香爐都沒有。他便將花束斜著擺在了墓碑的基座上，而后雙手合十，低頭閉目，稍作默哀。

    在那之后，他睜開眼睛，抬起頭，看著那滾動的烏云，面露喜色。

    “今天天氣不錯啊！”他。

    “只是對你而言吧？”身旁的居鈴開口道。

    “嗯”納蘭暝想了一下，道：

    “反正只要不是晴天，那就是好天。”

    “不是很懂你們吸血鬼”

    納蘭暝扭頭看了她一眼，這么道：

    “你看起來心情不怎么地啊，鈴。”

    盡管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鈴的頭頂，他還是能從她的話中，聽出相當明顯的失落，與些許的哀傷。

    “我心情怎么能好得了？”鈴抬起頭，一臉不爽地反問道，“我從玩到大的，最好的朋友，變成了怪物，還想把我給殺了，然后他被你給干掉了。你覺得，這里面有哪一點是能讓我心情變好的？”

    “呃最后那一條？我是指，‘被我給干掉了’這一點。”

    鈴聞言，白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他了。納蘭暝只是笑了笑，又道：

    “老朋友走了，確實令人難過，不過，你這不是又交到了一個新的朋友嗎？”

    “誰？”鈴抬頭望向了納蘭暝的眼睛，問道。

    納蘭暝微笑著伸出了一根大拇指，指向了自己。

    “我。”

    “你去死吧！”

    鈴踹了他一腳，怒氣沖沖地走了。納蘭暝卻轉(zhuǎn)過身，臉上掛著相當輕松的笑容，朝著她的背影揮了揮手。

    “有空來紅魔館玩兒啊！”他喊道。

    “沒門！”

    等鈴走遠了，他便回過身，雙眼又對上了那塊矮矮的墓碑。一陣秋風吹過，卷走了他臉上的笑容。

    “天氣不錯，不是嗎？”

    一旁的慧音老師按著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扭過頭，朝他笑了笑。

    “啊，沒錯。”納蘭暝道，“很適合躺在藤椅上，吹著風，晃悠著，然后一睡不醒。”

    “和彥那孩子的事”慧音又道，“我代表人之里的村民向您表示感謝。”

    “感謝就免了。”納蘭暝擺了擺手，“我可是親手殺了你的學生的人，你這話聽起來有點別扭。”

    慧音聞言，搖了搖頭，道：

    “因為他是我的學生，就去同情他，對那些被他殺死的村民有失尊重。更何況，把我放在那個位置上，讓我去面對吸血鬼化的和彥，我想，我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只是，要比您痛苦得多”

    “哎”納蘭暝嘆了一口氣，“你知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事情究竟是怎么發(fā)展到這一步的。”

    “和彥的結(jié)局，在他父親死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注定了，可是他的父親又為什么會死呢？對，那是因為蕾米莉亞。可你有沒有想過，蕾米莉亞為什么會來到幻想鄉(xiāng)里？”

    “為什么？”慧音問道。

    “因為她是我所創(chuàng)造的，禁忌的后裔。在外界，她根就沒有立足之處，舉家搬入幻想鄉(xiāng)幾乎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至于我創(chuàng)造她的原因，我只能告訴你，那也是我當時為了生存，唯一能做的事情。”

    “有意思吧，老師，這一連串下來，是不是非常的有意思？”

    納蘭暝笑了，盡管他眼中沒有一絲喜色。

    “命運就像鎖鏈一樣，”納蘭暝道，“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每一個事件都‘必然’能引出下一個事件，最終首尾相接，將我們鎖死在其中。我們這一生所經(jīng)歷的一切，人生的開頭與結(jié)尾，早在我們出生以前，就已經(jīng)決定了。”

    “我，他，還包括前段時間引發(fā)異變的拉杜三世，不過都是試圖跳出命運桎梏的草蜢。唯一的區(qū)別在于，他們倆都失敗了，我還沒有不過，也快了。”

    “所以，你看我來到了這里，為一個我根不熟悉的人掃墓你就當這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吧！在和彥的身上，我仿佛看見了未來的自己”

    慧音聽了他的話，并沒有表示什么。納蘭暝活了一千二百多年，身已經(jīng)成了歷史的一部分。對她而言，這個歲數(shù)，還是太大了些，超出了她能“感同身受”的范圍。

    略加思索之后，她以稍顯平淡的語氣道：

    “知道嗎，我從外界流進來的書里讀到過這樣一個觀點，它‘人類的歷史是一個螺旋上升的過程’。也就是，相似的歷史事件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但總的來講，歷史是在不斷地向前進發(fā)，而不是原地打轉(zhuǎn)。”

    “巴比倫之后是羅馬，亞歷山大之后是凱撒，千年光陰，偉人來來去去，帝國崛起又衰落，但整個世界，確實是在向前走的。這就像竹子一樣，六十年一易根，舊的死去，新的發(fā)芽。新生的竹子與死去的那些看起來都差不多，但又確確實實地不一樣。”

    “所以，納蘭暝先生，您究竟是年滿六十，即將死去的竹子呢，還是在前者的殘骸上生根發(fā)芽的竹筍呢？”

    她著，瞇眼笑著，面對著納蘭暝，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納蘭暝抿了抿嘴，“老實，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準確的答案。”

    “如果我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就那么結(jié)束一切，好像也不錯可是其實我更想重新開始，在一千二百歲這個年紀，再當一回少年。”

    “這就是您與和彥的區(qū)別了。”慧音道，“同樣一片竹林，有人看見了老死的枯枝，有人看見了新生的竹筍。即使落得相同的境遇，我想，他們的命運也不會完相同。”

    “來，這些話，我是該跟和彥的”講到這里，慧音低下了頭，哀傷的神色爬上了她的臉龐，“如果我能再細心一些，事情絕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納蘭暝看她那樣子，便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喝酒么？”

    “不。”

    “那咱們回村子里吃頓飯吧，我請客。就當做是，剛才那節(jié)課的學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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