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呼——”

    八坂神奈子張開嘴，吐出了一大口白煙。

    她倚在神社回廊的木欄桿上，一只手隨意地搭著，另一只手則端著一根細長的煙槍。幾縷青煙緩緩升起，飄向那遙遠的月球。

    月亮升到頂了，潔白的光芒灑在她的肩膀上，為紅衣披上白紗，將藍發(fā)變作銀絲。神奈子仰起脖，視線過了屋頂?shù)娘w檐，對向了那深藍澄澈的夜空。片刻過后，她又垂下腦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哎——”

    “怎么了，神奈子？一個人在這兒抽著悶煙，還唉聲嘆氣的？”

    伴隨著這細嫩而又熟悉的話音，一個矮矮的人影從回廊的拐角處走了過來，站定在神奈子面前。借著皎月的銀輝，神奈子看清了對方的容貌——正是她的老伙伴，洩矢諏訪子。

    神奈子只是抬眼瞅了她一眼，便又扭頭望向了別處。

    “早苗，還有客人們，都睡下了？”她這么問道，而沒有直接回答諏訪子的問題。

    “與其是‘睡下了’”諏訪子苦笑道，“倒不如，醉倒了”

    “年輕真好啊，年輕想醉就醉，什么也不必顧慮。”神奈子著，將煙槍湊到嘴邊，抽了一口，又用鼻孔將煙霧排出，如神龍吞云吐霧一般。

    諏訪子望著她的臉，一句話也沒。她看得出來，神奈子的眉宇之間，滿是落寞與哀愁。

    八坂神奈子向來不是個善于隱藏心的人，至少，在洩矢諏訪子的面前，她什么，也藏不住。

    片刻的沉默之后，只聽神奈子幽幽地道：

    “妖怪與人類巫女與魔法使神與惡魔虛幻和現(xiàn)實，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所有存在的與不存在的，應當存在的與不應存在的，都能共聚一堂，和平共存倘若真有那么一個世外桃源，你不覺得，這很棒嘛，諏訪子？”

    “這個設想確實很好，所以呢？”

    “上一次有人認出你來，或者，意識到你的存在，是什么時候的事情，諏訪子？”神奈子如是反問道，“我是指，除開早苗，以及今天這一幫鬼頭。”

    “這”

    諏訪子欲言又止，神奈子所言何物，她心里非常清楚，但是，她并不愿意承認

    承認屬于自己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一事實。

    “沒有吧？近一百年都沒有吧？”神奈子繼續(xù)道，“而且，歸根結(jié)底，早苗能看見你還是因為她跟你有那么一絲絲血緣關(guān)系，天生就有這個事。真正能在心底里念出你的名字，向你祈禱的人，已經(jīng)一個都沒有了吧？”

    諏訪子默默地低下頭，無言以對。神奈子所的，都是事實，殘酷的事實。

    像諏訪子這樣的土著神，無論有多么強大，也不過是虛浮在空中的花園。他們既沒有實體，也沒有魂魄，只因人們信仰而存在，若是失去了信仰，便只有衰弱，最終滅亡這一條路可走。

    昔日百萬土著神，如今只余諏訪子一人。很快，她也會步上朋友們的老路，這是定數(shù)，她逃不過。

    堂堂一介神明，昔日呼風喚雨，而今行將就木。她知道，自己會在某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獨自離去，沒有葬禮，沒有哀樂，沒有墓碑，沒有追悼者，甚至沒人知道她死了，就這么無聲無形地消失掉，好似從未存在過一樣。

    這種死法，還真的是令人哀傷。

    “講老實話，我是沒什么所謂的。”神奈子沒有理會諏訪子那逐漸低落下去的心情，自顧自地道，“就算一個信眾也沒有，我頂多也就是比以前弱一點，酒量上一點，別的也沒啥，該吃吃該睡睡，日子照過，也沒人能拿我怎么樣。但是你你可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

    與諏訪子相比，神奈子是正兒八經(jīng)的神靈，擁有完整的魂魄，又超脫于生死之外，除了同檔次的神以外，真沒人能動得了她。

    這一點，諏訪子也是明白的，但是

    “所以呢？”諏訪子抬起頭，雙眸之中閃爍著淚光，“你了這么多，就是為了笑話我嗎？那就隨你的便好了！”

    “我也不怕你磕磣，神奈子，今天我就跟你把話講清楚！”她嘶聲吼著，聲音之中略帶哭腔，“我啊，已經(jīng)接受了！無論是走向滅亡的命運，還是別的一切，我都接受了！”

    “我可以死，我無所謂！你原先不就是來消滅我的嗎？那你現(xiàn)在做到了，好好慶祝去吧！”

    神奈子無言，靜靜地看著那晶瑩的淚珠從諏訪子的臉龐上劃過，滴落在她腳下的木地板上，卻連一個水印子都沒能留下——她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很薄弱了。

    “唉”

    半晌，神奈子輕嘆了一口氣。她翻轉(zhuǎn)煙槍，往欄桿上磕了幾下，將里頭的煙灰扣在了回廊外頭的野地里，而后道：

    “記住這句話，諏訪子，樹挪死，人挪活，窮則思變。”

    丟下這么一句話，她轉(zhuǎn)身離去，遁入黑暗，將諏訪子獨自留在了月光之下。

    （二）

    “喔！”

    下了飛機，離開機場，站在這古街古巷之中，深吸一口氣，放眼望去，盡是異國風情，納蘭暝非常確定，自己已經(jīng)抵達了目的地。

    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這座城市較他上次來時，已變了許多，道路橋梁都修繕過許多次，新造建筑多有刻意復古的成分，人的面貌也大不相同了。這一切或大或的變化，都逃不過他這個人類歷史活化石的眼睛。

    整座城里，唯有北風的味道，還是那么的親切。

    “我?guī)缀醵颊J不出來這座城市了”站在他身邊的蕾米莉亞聲道，“我記得它以前沒這么大，也沒這么多人。”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納蘭暝道，“你咋不，以前還沒飛機呢！”

    “那么，納蘭暝先生，”另一邊的火之里炎華有些不太習慣地，念出了納蘭暝的名，“咱們接下來要去哪里呢？”

    “現(xiàn)在是”

    納蘭暝習慣性地抬起手，發(fā)現(xiàn)手腕上并沒有手表，便一撇嘴，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點開一看，道：

    “上午十點。”

    “咱們先去租一輛車，”他道，“然后盡情地吃，盡情地玩兒，把這座城市里該逛的地方都逛一下，直到入夜”

    “好耶！”

    蕾米莉亞一聽見這個，立馬高舉雙手，笑開了花。

    妹妹不在身邊的時候，她總會表現(xiàn)得來像她妹妹。

    “但是”

    炎華正欲提出疑問，卻被納蘭暝給打斷了，只見他微笑著道：

    “我了，‘直到入夜’，咱們的工作，要等夜晚來臨以后，才能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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