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的驚呼不但引起了眾人的矚目，更讓本就不安的張獻(xiàn)忠驚慌失措起來。</p>
他實在弄不明白，自己的名號怎么會令高杰起了這么大的反應(yīng)。難道。。。他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腦袋瓜子里一陣胡思亂想，暗想莫非年幼時曾狠狠踹過人家的屁股，抑或掏過他家的雞窩，因此開罪過高杰，如今因為時間太久自己記不得了，而人家始終不能釋懷？！</p>
小心翼翼地瞟了高杰一眼，張獻(xiàn)忠心中忐忑，沒由來地一陣懊悔不已。本來他看高杰跟他嘮家常，和顏悅色、平易近人，覺得這個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少年是個很親切的人，不知不覺放松了警惕，忘記了對方掌握著自己的生死，更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待宰的羔羊。早知如此，在報名號的時候報個阿黃的小名便罷了，何苦要掉書袋，將大名奉上，徒惹事端呢？！</p>
想到這里，張獻(xiàn)忠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臉色愈發(fā)變得蠟黃起來，就像深秋凋落的枯敗樹葉，一臉苦相，陰沉沉地毫無生氣。</p>
高杰哪想到自己無意識的一聲驚呼引起了張獻(xiàn)忠如此大的反應(yīng)，依舊沉浸在震驚無比的情緒之中。</p>
考古專業(yè)出生的他，自然對明末梟雄之一的張獻(xiàn)忠耳聞能詳！</p>
在崇禎死后，中華大地曾同時出現(xiàn)過四皇并存的奇景。其一是大清開國皇帝皇太極，其二是南明皇帝朱由崧，其三是大順皇帝李自成，最后一個便是大西國皇帝張獻(xiàn)忠。</p>
張獻(xiàn)忠算是和李自成一樣的農(nóng)民起義軍領(lǐng)袖，從籍籍無名到獨霸一方，成為能與李自成分庭抗禮的一代梟雄，絕對是個超級大人物。</p>
高杰依稀記得，張獻(xiàn)忠年紀(jì)與李自成相仿，今年估計也就十七歲左右，家鄉(xiāng)正是陜西人柳樹澗的，且古籍有記載，其“長身虎頷,面色金黃”，所有特征都和眼前這個少年非常</p>
吻合，想來是不會有錯了。</p>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在家鄉(xiāng)到處尋找李自成未果，今兒卻無意中遇上了張獻(xiàn)忠，真是造化弄人。</p>
正想得發(fā)呆，就覺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高杰醒覺，回頭望去，就見于弘志虎目圓睜，看著他嗡聲問道：“小杰，你怎么了？！莫非這個小子以前和你有仇嗎？！要不要俺去將他一棍解決了？！”</p>
沒等高杰回答，那邊的張獻(xiàn)忠見于弘志一臉兇相，中鐵棍碗口粗細(xì)，早嚇得身形一晃，腳下發(fā)軟，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小人自幼隨父熟讀圣賢書，從未做過欺凌鄉(xiāng)親、危害百姓之勾當(dāng)，即便是無意中開罪過這位少俠，那也定是無意為之，請各位大俠饒命啊！”</p>
高杰見狀，趕緊將驚魂未定的張獻(xiàn)忠拉了起來，苦笑著道：“張大哥，你誤會了！適才聽到你的大名，讓我想起了家鄉(xiāng)的一個玩伴，感概激動之余，不由得發(fā)出驚呼之聲，卻不想驚嚇到張大哥了，罪過，罪過！”</p>
聽罷高杰的解釋，張獻(xiàn)忠心情復(fù)雜莫名，要不是如今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真恨不得立刻踹高杰幾腳。暗想你小子想起故人，也不必弄出偌大動靜不是，一驚一乍的，嚇得俺差點尿了褲子，再這么折騰下去，勢必被這小子整出個失心瘋來不可。</p>
心中有氣又恨，嘴上卻不敢有半點表現(xiàn)，張獻(xiàn)忠賠笑道：“原來如此，小人的賤名能讓少俠想起故友，實是榮幸之至，又豈敢有半點怪罪之意！如若別無他事，能否榮小人就此告退，以免耽擱了各位行俠仗義的大事！”</p>
高杰雖想和這個日后的大boss好生聊聊，但眼前面臨的局面和要處理的事情頗多，的確不是聊天的時候，便依依不舍地道：“那張大哥，你此去還回弘陽教嗎？”</p>
張獻(xiàn)忠聞言，臉色立刻一肅，義正詞嚴(yán)地道：“之前小人只是受到蒙蔽，稀里糊涂加入了弘陽教，如今方會落得幾乎喪命的下場，此去豈會再回那個邪教？！小人已經(jīng)打定主意，準(zhǔn)備回陜西老家種地務(wù)農(nóng)去！”</p>
說實話，張獻(xiàn)忠因為林紅萌之前拋棄自己的舉動的確已經(jīng)絕了再回弘陽教的念頭，更何況林紅萌等的行徑，明顯是與高杰為敵的，即便他有回去的想法，當(dāng)著高杰的面又豈敢透露半點，所以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半點猶豫。</p>
高杰對他回不回弘陽教倒沒啥想法，只是驟見一代名人，禁不住想要多了解了解他之后的打算罷了。聞言之后，他點點頭道：“如此也好，江湖之中兇險重重，遠(yuǎn)離是非之地也是明智之舉。不過如今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亦不容易，張大哥身懷一身好武藝，不如從軍，或可有所成就！”</p>
張獻(xiàn)忠躬身抱拳道：“多謝少俠提點，那小人回去便依少俠之言，從軍報國！”</p>
高杰笑道：“張大哥若真有從軍之念，回鄉(xiāng)后可去米脂縣城找駐軍百戶將軍陳大可，就說你是我高杰的朋友便可。”</p>
張獻(xiàn)忠此刻一門心思想著要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對婆婆媽媽的高杰著實郁悶不已，但又不敢發(fā)作，只好唯唯諾諾，盡皆應(yīng)下。</p>
高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從中倒出幾顆黑乎乎的藥丸，遞給張獻(xiàn)忠道：“我觀張大哥的面色蠟黃，身體只怕有些不太好，這里有我煉制的幾顆藥丸，可幫張大哥調(diào)理調(diào)理身體。”</p>
張獻(xiàn)忠微愕片刻，立即恭恭敬敬伸出雙，接過藥丸，感激得聲音微顫道：“少俠慈悲心懷，大恩大德，小人感激涕零，只待日后再圖相報！”</p>
說罷，他又沖著王睿等人畢恭畢敬抱拳行禮，然后轉(zhuǎn)身大步離去。</p>
望著張獻(xiàn)忠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郊外長草之中，高杰又高聲喊道：“張大哥，那藥丸十天服一粒，切記！”</p>
隱隱間，張獻(xiàn)忠身形微微一怔，卻并未回頭，徑直消失無蹤了。</p>
王睿走到高杰面前，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他半晌，方才出言道：“小杰，你有古怪！”</p>
高杰撓撓后腦道：“二哥此言怎講？”</p>
王睿道：“對古怪不古怪？！”</p>
高杰茫然四顧，見所有人都點頭表示贊同王睿的話，頓時有些尷尬，但又不好明說，只得故作高深道：“其實，我如此看重這個張獻(xiàn)忠，是因為從面相看，我感覺他日后必然</p>
前途無量！”</p>
眾人聽罷，盡皆翻起來白眼。</p>
申九玲更是冷哼道：“你當(dāng)自己是測字算命的半仙嗎？神神叨叨的，不知所云！要不是你攔著，我早將他一劍斬了，看他還有什么無量前途！”</p>
高杰瞪了她一眼道：“你現(xiàn)在倒是來勁了，要斬這個殺那個的，適才被人家綁得跟個肉粽子似的，怎么沒見你這么有膽氣？！何況，人家雖然綁了你，卻也沒太過為難你，你又何苦要人性命呢？”</p>
“你！”申九玲被高杰懟得羞怒無比，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姬龍峰趕緊賠笑輕聲安慰，誰知卻被申九玲遷怒上了，又是一陣數(shù)落。</p>
東哥妙目在高杰臉上掃了一道，皺眉道：“小杰，姐姐適才對那個張獻(xiàn)忠細(xì)細(xì)觀察，覺得此人人小鬼大，心計深沉，是個善變而狠辣之人，不值得信耐！和他相交，你可要謹(jǐn)慎些才是！”</p>
于弘志也道：“俺也覺得此人不咋地，就像戲文里演的那個三國里的魏延，腦后有反骨，不可靠！”</p>
高杰微微點頭道：“行，你們的話我都記住了，再遇上他一定會小心！”</p>
其實高杰并沒有要與張獻(xiàn)忠結(jié)交之意，只不過既然知道此子日后會成為一代梟雄，想來先結(jié)個善緣應(yīng)該并無壞處。</p>
“既然那個小子你不讓殺，那這個老頭居心叵測，心狠辣，總算該死了吧！”申九玲怒氣無處發(fā)泄，瞥見奄奄一息躺在枯樹下的黑隼李正華，便拎著長劍，向他走去。</p>
高杰身形一閃，擋在申九玲面前，雙張開道：“這位李老前輩雖然為了榮華富貴，失了道義，做出諸多不義之事，但他畢竟是前輩高人，如今又傷重不治，命不久矣，便讓他保留最后一點尊嚴(yán)，隨他去吧！”</p>
李正華遭魏七從背后暗算，斷刀貫腰破腹，氣海遭到重創(chuàng)，一身蓋世武功盡去，加之大量失血，如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已喪失，軟軟癱在枯樹下，真的就像一個瀕臨死亡的落魄老乞丐。</p>
三鷹門一代絕頂高，耽于富貴榮華，晚節(jié)不保，落得如此凄慘下場，令在場眾人唏噓不已。</p>
申九玲被林紅萌蒙騙，被擒為質(zhì)，素來高傲的她又如何能接受？！適才想殺了張獻(xiàn)忠泄憤，被高杰攔阻，如今要給瀕死的李正華補上一劍仍不能如愿，頓時氣上加氣，柳眉倒豎，秀目瞪得溜圓，嬌叱道：“高杰，你別蹬鼻子上臉，今天我一定要殺了這個老家伙！”</p>
高杰也瞪圓了眼睛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師父在臨行前交代過，讓你聽我的，可就是因為你任性而為，才遭致今日的禍端，若不是大家齊心合力，加之運氣好，你早就命喪于此了，難道此刻你還要妄為嗎？！”</p>
惠靜小尼姑上前，拉住申九玲的道：“九兒，小杰說的不錯。妄開殺戒總是不好的，這個老頭已經(jīng)遭到了報應(yīng)，你又何苦要多此一舉，平添罪孽呢？”</p>
這一路上，惠靜對申九玲照顧有加，兩人年齡相近，關(guān)系最好。申九玲沒想到這次連惠靜都站在高杰一邊，憤憤之下，將中長劍遠(yuǎn)遠(yuǎn)拋開，轉(zhuǎn)身負(fù)氣而行，向荒郊野外跑去。</p>
惠靜正待要追，東哥一把拉住她，然后對姬龍峰道：“大頭，還不趕緊跟上去！記住，把握會，同時將九兒安全帶回，我們在城里等你們！”</p>
姬龍峰頓時醒悟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然后便迅速追申九玲去了。</p>
高杰轉(zhuǎn)過身，低頭看著李正華，眉頭緊皺，神情頗為復(fù)雜，半晌后方才道：“李老前輩，其實在你抓住九兒為質(zhì)時，我對你也很是憤恨，甚至也像九兒適才那樣想要刃于你。但事情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看見你如今的模樣，我沒有了半分恨意，剩下的只是憐憫！”</p>
猶豫片刻，他從懷里又摸出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灰色藥丸，說道：“你氣海被損，想來一定疼痛莫名吧！我實在不想見到你在死前受這么大的罪，這里有一粒止疼丸，你服下吧！”說罷，便將藥丸送到了李正華的嘴邊。</p>
李正華雖然老邁，但功力深厚，雖然受到致命重創(chuàng)，但生命力卻非常人所能比，一時間又死不了，也舍不得死，傷口的劇痛讓他臉上器官皺成一團(tuán)，渾身冷汗直流，卻有種死不如死的感覺。見高杰遞過來止疼丸，他根本沒有懷疑是真是假，毫不猶豫便張口吞了下去。</p>
果然，藥丸落肚不久，一陣強烈的酥麻感便逐漸代替了劇痛，李正華終于恢復(fù)了些神智和氣力。</p>
高杰見藥丸生效，方才道：“李老前輩，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永別了！”</p>
說罷，他便招呼眾人準(zhǔn)備離去。</p>
李正華望著高杰的背影，掙扎著嘶聲道：“高杰少俠，老夫想厚顏拜托你一件事！”</p>
高杰轉(zhuǎn)身問道：“你說！”</p>
李正華眼神復(fù)雜，有氣無力地道：“少俠若有緣再見到大公子，就說俺李正華對不起他，更加愧對先教主！”</p>
高杰曬笑一聲，喃喃道：“此刻道歉，還有意義嗎？！”隨即又大聲道：“好！如果大公子還沒被王好賢害死，我定會將你的懺悔帶到！”</p>
說罷，他便跟上其他人，離開了這里。</p>
寒風(fēng)呼嘯，衰草起伏，黃土地上的砂石被風(fēng)拂起，打在慘白衰敗的臉上，李正華絲毫沒有感到疼痛，此刻在他心里滿滿都是絕望和悔恨。</p>
因為藥丸的作用，疼痛消減了大半，他的思維清晰了不少，也更加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軀體里此前強大無比的生命力正急劇地流逝、消弭。虛弱地張開眼，看了看四周荒涼無比的荒野，一種凄涼無助感油然而生，他不愿曝尸荒野，不愿死無葬身之地，于是，他勉力從懷中掏出一只聞香教的傳信煙火，發(fā)射升空。</p>
不久，他依稀感覺到有人來了。</p>
再次睜開眼，來人映入了他的瞳孔，同時，他臉上的欣慰消失了，變成了自嘲和絕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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