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暮,天色愈加昏暗,成片的烏云在頭頂聚集,海上也刮起了風浪,似乎很快就要有一場豪雨的到來。
孫陵正在艙房之中休憩,忽有手下來報,是鄭一官求見。
他眉頭微微一皺,剛才在艙廳之中,不是和他們一眾人商議了一些要事么,怎么他還孤身前來求見?但總不好避而不見,只得讓人通傳。
鄭一官進了艙廳后,按例對他俯身施禮,然后在一旁椅中靜靜坐了下來。
雖然兩人已經較為熟絡,但此刻畢竟是二人獨處,又兼之海上風浪驟起,房中一片昏暗,氣氛便顯得有些微妙,好似又回到了那晚漫長苦悶的囚禁之夜。
孫陵清了清干涸的嗓子,淡淡道:“一官所來何事?”
鄭一官滿臉猶豫,期期艾艾一陣,終于道:“實不瞞大人,一官此來,確有一事向大人坦言,一官不該將此事壓在心中一直不。”
孫陵心中突地一跳,感覺自己的聲音似乎在顫,道:“何事?”
“大人還記得那個荷蘭尉官普朗克么?”鄭一官自顧自道,“他傷重未死,被我秘密留在了熱蘭遮鎮,成為了我的手下。”
“哦,是這樣啊!”孫陵長舒了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道,“他居然沒死?還成了你的手下?”自從攻下熱蘭遮鎮后,他就再沒去管過普朗克的事情,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是的大人。”鄭一官接著了下去,道,“那日我們誰都以為這廝要傷重而亡,豈料他的生命力竟然十分頑強,居然挺到了我們請大夫前來給他醫治的那一刻。在我們與荷蘭人交戰前后,普朗克一直被我安頓在北街的茅屋之中養傷,到如今已經是基痊愈了。”
頓了一頓,又道:“只不過,他的一只手和一只腳算是徹底廢了,成為了一個殘廢。但是他感激我對他的救命之恩,是從此后要效忠于我,為我訓練火槍隊和炮隊,為我大明效力。我看他雖然人已經廢了,但畢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留著也許有大用,所以才瞞著大人將其收留在鎮上。”
孫陵聽完后,沉思一陣,道:“一官你的不錯,這人是個人才,如果真能為我所用的話,是件好事,要是他真能為我大明訓練出火槍隊和炮隊,那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看著鄭一官道,“這件事你做的很對,非常好。只是,宋克知不知道這件事?”
鄭一官答道:“他不知道,他只是以為他的火槍隊隊長已經為國捐軀了。而普朗克也不想讓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傳了出去,所以目前除了寥寥幾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他為何不希望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傳了出去?難道他不想回到熱蘭遮堡嗎?”孫陵仍然有疑問。
鄭一官笑道:“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據普朗克自己所言,那日晚上我們闖出熱蘭遮堡拿他當擋箭牌的時候,他的手下士兵對他毫不留情開槍射擊,這讓他感到十分失望和痛苦,這才下定決心從此脫離荷蘭,投靠我們大明一方。”
“原來如此。”孫陵苦笑搖頭,被自己的手下兄弟開槍輪射,滋味確實是不好受,不過這筆賬總歸得算到他們頭上,這普朗克怎么就這么缺心眼,從此和自己的國家和人民勢不兩立呢?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孫陵點頭道:“一官你做的不錯,大人支持你這么干。”
這夜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大海波浪翻涌不休,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茫茫大海狂風暴雨,一波還來不及,一波早就過去,直將這深深太平洋攪得昏天暗地,無有止歇。
折騰了整個大半夜后,終于算是風停雨收,波平浪靜,恢復了平日沉靜的模樣。
天色微亮之際,孫陵正在沉睡之中,忽然東方勝平推門來報,在前方現了幾艘大船,不知是敵是友。
孫陵聽后連忙披衣而起,朝著甲板而去。茫茫大海居然撞見了船只,無怪乎東方勝平會前來通知自己,要知道他們的船上還押著官府重犯許心素,不排除他的同黨會趁他們返航的機會來劫人。
來到甲板之上,孫陵極目往前看去,大海遠處霧氣茫茫,視線根就難以及遠,但仍能影影綽綽看出幾艘海船的輪廓,正攔在他們前方通行的海面之上。
他不敢大意,連忙下令所有人做好戰斗準備以防不測。
隨著距離的拉近,站在望臺之上的水手似乎看清楚了對面的船只,興奮地叫道:“是大明的商船,是大明的商船。”
大明的商船,孫陵心中一陣詫異,這個時候居然會碰上大明的商船?
這些人十有**是許心素的同伙,想要趁他返航的時候對他不利,又或者是直接將他干掉,不讓他回到福建。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猛然一驚,這該不會是俞咨皋派來的人吧,雖然他和俞咨皋不和,但料俞咨皋也不至于膽大至此,公然派人前來對付他這個大明使節。
這時候,那名水手又叫了起來,道:“大人,對方旗號了,想要靠近與大人一唔。”使節團的船只上旗幟鮮明,對方一看之下當能得知這是官府的船只。
他猛地下令道:“所有人保持高度警惕,準備戰斗,對面的商船極有可能是許心素同黨所扮,大家務必要保持高度警惕,切莫大意!”
聽他如此,所有人都驚懼不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從對面船只擺開的陣勢的目的就十分清楚明確了,分明是要將他們攔在海面之上盡數消滅。
這時候,6文衡也得到了消息,跑上了甲板對著孫陵道:“孫臬臺,真的是許心素同黨?他們還敢對使節團動手,簡直是不知死活!會不會是荷蘭人背信棄義,再次前來對付我們?”荷蘭人的跋扈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直到如今都心有余悸。
孫陵冷冷一笑,道:“6大人,他們絕對不是荷蘭人,依我看來,他們不是福建總兵俞咨皋的人,就是許心素的同黨楊天祿一伙。事到如今,也只有他們敢在閩海之上對我這個使節大人下手了。”如果是許心素同黨的話,他們或許還有機會逃了出去,但如果真是俞咨皋派來的人喬裝而成的話,那么他們這一次肯定是兇多吉少,危險重重。
“這可怎么辦?”6文衡滿臉慌張,驚的不出話來。
聽到孫陵這有可能是俞咨皋派來的人,6文衡心中難以置信,盡管孫陵和俞咨皋不和他也有所耳聞,但仍是不信俞咨皋竟然敢公然派人前來對付孫陵。要知道孫陵可是朝廷的命官、福建的按察使,俞咨皋這樣做分明就是瘋了。
隨著雙方的接近,忽然“砰”的一聲巨響,一炮彈落在了大船右側,擊起了數丈高的浪花,濺了眾人滿臉一身,船只隨著巨浪搖晃起來。
所有人驚呼連連,對方果然是來對付他們的,竟然連大炮都用上了。
孫陵再次下令,道:“轉帆,加,力往西南方向駛去。”他在心中估算,這里應該離澎湖島不遠,澎湖島上駐扎有大明的汛兵,如果能夠逃到澎湖島的話,敵人應該不敢追來。
在他的命令之下,兩艘船只立即轉帆加,朝著西南方向快駛去。
“砰砰”連聲,數枚炮彈落在了他們船只兩側的大海之中,激起了大片的浪花。對面的船只見到他們改變航向,也立即轉變方向,船往右偏移,朝著他們疾而來。
孫陵所在的福船也是由戰船改裝,船上也裝載著兩門大炮。在東方勝平的指揮下,水手們早就將大炮調準了方向,裝填炮彈,點燃火藥,開始了向敵船的反擊。
在一片炮聲隆隆之中,雙方船只開始了炮戰。由于孫陵船上的水手多是用來侍候官差的,平時疏于訓練,要他們操船航行還可,論作戰可就比對面的水師差遠了,出去的十多枚炮彈沒有一炮擊中,只算是起到了一點拖延作用。
“轟”的一聲,一枚炮彈落在了主桅附近,頓時將船板炸開一個大洞,帆桅更是斷成兩截倒塌了下來,熊熊火焰瞬時吞沒了帆桅,在船只中央彌散開來。
“不好,中炮了,帆桅斷了。”眾人驚呼起來,帆桅一斷,意味著船只將失去行進的動力,遲早要被敵人給追上。
孫陵回頭一看不斷逼近的敵船,喝道:“放艇,所有人轉移到另外一艘船。”在他的命令下,皂隸們趕緊放下數艘艇,將諸位大人們都一一吊了下去。
大部分隨行的官員知道情急,這時候也顧不上磕磕碰碰了,紛紛擠向船舷讓皂隸們把自己給吊下去。但仍有人反而奔到了孫陵身邊,高聲喊著要和他并肩抗敵,與船共存亡。
孫陵看了他們一眼,這些讀圣賢書的官員們的勇氣固然可敬,可眼下他們的留下只會給拖自己后腿,于是對他們喊道:“諸位同僚,你們要是相信孫某的話,但請先行一步,孫某阻得敵人片刻之后,定會前來和諸位會合。抓緊時間吧,此時刻不容緩,趕緊走!”
那些官員聽他如此,紛紛叫道:“孫大人,你真乃高義曠達之人,屬下們佩服,來日一定具上書,將大人奮勇殺敵、奮不顧身的精神傳揚天下……”
孫陵沒時間和他們閑扯,叫道:“快走!”
這些人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再多,在皂隸水手們的攙扶之下,一一下到了艇之上,朝著另外一艘海船駛去。
孫陵是真著急,因為他看見對面的戰船之上放下了三艘快艇,正劈波斬浪疾而來,想必是要登上福船阻止他們逃亡。
那三艘快艇很快就駛到了著火的福船后面,只見當中一只艇之上一人高高躍起,身法快捷,只是瞬間的工夫就已經踏足在了船尾,手中寒光乍起,未見如何動作,攔阻他登船的皂隸們就倒下去了三、四人。
這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高的功夫?孫陵心中暗驚,連忙朝著船尾奔去,試圖阻擋此人。
就在片刻之內,三艘艇上的人紛紛踏足在了船尾之上,瞬間船尾就被敵人占據。
孫陵抬一看,只見這七、八人中,許心素的結拜兄弟楊天祿赫然在內,另外的幾個個奇形怪狀,一看就是武功高強的好手,且有幾個看著有些面善,似乎以前曾在哪里見過一般。
他果然沒有猜錯,此次前來對付他們的是許心素的結義兄弟楊天祿,只是不知他從何處請得如此高手,竟然能在瞬間之間占據了整個船尾。
“呼”的一聲,顏思齊縱身落在了孫陵身側,高聲喝道:“顏思齊在此,你等竟敢在閩海放肆,活的不耐煩了?”
那些人聽到顏思齊名號,明顯是吃了一驚,但唯有立于中間的一個人冷冷一笑,對著顏思齊淡淡道:“你就是‘東海游龍’顏思齊?”
顏思齊傲然看向那人,朗聲道:“不錯,正是顏某。未知閣下是誰,膽敢冒犯朝廷使節?”
那人仰天一笑,自顧自道:“行藏在我,愛怖由人!”
話語一落,孫陵渾身劇震,腦中頓時想起了以往的種種,指著那人的手不由顫抖起來,道:“你……你是遼東崇鼎盟盟主,‘倒簫左刃’鄭乎桓?”
那人眼中異芒一閃,射向孫陵道:“沒想到大明的官員居然也認得座?”
聽到他親口承認,孫陵心中悲憤不已,當年他和白石山城的兄弟一道從遼東返航之際,他的授業恩人袁宏道就是死在了崇鼎盟鄭乎桓的手上,這件事情如同他內心深處的夢魘一般,每每想起就驚怒無比,難以自抑。
只是時隔多年,沒想到讓他在此刻碰上了此人,且鄭乎桓還是來對付整個使節團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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