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啟十三年七月，崇禎二年七月，弘光元年七月。短短的十三年中，大明就爆發(fā)了五次政變。這是從宋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亂局。
看著一臉絕情的底下重臣君子，崇禎笑了，從嘿嘿的小聲笑，慢慢的變成大笑，最終變成歇斯底里的狂笑，指著下面的一群君子，笑得不由得彎下了腰。
推開給自己捶背的王承恩，劇烈的咳嗽一陣之后，崇禎皇帝坐在了龍椅，氣喘吁吁的問道：“剛剛，史可法大人說的都是實情嗎？”
下面的群臣都以沉默來回答他，沉默并不是反駁，而是默認(rèn)。
“那么也就是說，大家翻出來的，減免天下工商稅收的政策，并沒有你們所說的天下工商業(yè)者齊聲歡呼，而是遭到了堅決的抵制，對嗎？”
群臣沉默。
“將承包的土地重新從天下百姓手中奪回，然后賣給那些士紳地主的政策，不是像你們所說的那樣，得到了天下百姓有恒產(chǎn)的玉望，而獲得天下百姓的歡呼，卻是得到天下百姓的抵制對嗎？”
群臣沉默。
“恢復(fù)戶籍約束，恢復(fù)匠戶制度，恢復(fù)兵戶制度，也遭到了天下百姓的抵制，對了嗎？”
群臣沉默。
“我登這個皇位，取代了我的哥哥，被天下士紳百姓所歡呼鼓舞，這是假消息對嗎？”
群臣沉默。
“毛文龍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不但沒有被天下百姓所抵制，反倒受到天下百姓擁護，對嗎？”
群臣依舊沉默。
“江南諸省，西北諸省，大漠邊陲，一百藩屬國并沒有全力支持我，而是采取了隔岸觀火，對嗎？”
群臣不言不語。
“國庫再次崩潰，天下將士沒有戰(zhàn)心，對嗎？”
群臣無言以對。
“我的哥哥嫂嫂，已經(jīng)演變成了沙丘之禍，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和我的幾個侄兒一起餓死，是嗎？”
一個小官誠實的回答：“毛賊派兵保護，他們依舊活著。”
朱由檢就長出了一口氣，充滿了欣慰。“而你們早已經(jīng)放棄了朕，迎接朱常洵入主京師，是嗎？”
這點大家依舊沒有反駁。
朱由檢苦笑著哀嘆一聲。大明正統(tǒng)，還是在自己自不量力的折騰里斷絕了。“當(dāng)初，是你們支持朕，篡奪了我哥哥的皇位。是你們說，只要將朝堂下毛賊的黨羽清除，剪除大明的藩鎮(zhèn)，就可以快速的實現(xiàn)大明中興；是你們說，只要我和滿清聯(lián)合，鏟除毛逆，就會得到天下百姓的擁戴，讓大明的江山長治久安。也是你們說，只要實現(xiàn)君子治國，普天之下的百姓就會歡呼雀躍，就能實現(xiàn)我心目中的理想。”然后沮喪的雙手按住桌案：“也是你們說，我哥哥的所有治國方略都是錯誤的，只能將這個大明帝國帶進深淵。而只要我按照你們說的去做，我就可以成為光耀天下，青史留名的明君圣君，是不是這樣？”
沒有人回答他。
“我都按照你們的想法去做了，但是天下卻出現(xiàn)了如此糜爛崩潰的狀況。我問你們，難道這都是朕的錯嗎？難道就沒有你們的錯嗎？為什么所有的錯誤都推在我的頭？卻與你們無關(guān)？”
所有的人都羞愧的低下了腦袋。
“還好，你們這些所謂的君子，還有羞愧之心，這一點讓我既欣慰又感覺到好笑。”崇禎真的無力再說什么了，最終問到：“我的叔叔什么時候出的太原，什么時候能夠進京？”
一個還算有點良心的，小小的官員站出來，輕聲的回答：“弘光帝四月初出太原潛邸，昨日已經(jīng)到達(dá)京郊，今日即可進京繼位。”
崇禎慘笑一聲：“那么，你們準(zhǔn)備將我怎么處理？”
他只想看看結(jié)果。他不怕死，因為他知道，自己兄弟之間政變是含有親情的，是不會殺了對方的。但自己的那個好叔叔位了，那個真正的一頭豬位了，自己的性命是絕對不能再被保護了。
溫體仁站出來，充滿誠懇的道：“行廢立已經(jīng)是我們?yōu)閲坏貌恍校珡s君我們絕對不敢。”
“我不去西苑見我的哥哥，我已經(jīng)沒有面目見我的哥哥嫂子，請將我放逐景山吧。”
王承恩攙扶起了崇禎，艱難的往外走。這時候，沒有人阻擋他們主仆，也不想阻擋他們。
史可法擦干了嘴角的血，艱難的爬起來，跟在了崇禎的身后。
溫體仁前阻攔：“大人，弘光帝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們，將全部朝政交給我們東林君子打理。我們即將實現(xiàn)我們東林的夢想，以君子治國。您是東林領(lǐng)袖之一，又是治國干才，這時候才是您一展抱負(fù)的時候，請留下。”
史可法看了看表情各異，但都充滿亢奮的諸位，冷冷一笑：“我現(xiàn)在總算是看清了東林黨人的真面目，看清了諸位君子的真嘴臉。我現(xiàn)在宣布，不再與你等所謂的東林為伍，我去追求我心目中真正的東林精神去了。”
然后推開溫體仁，踉踉蹌蹌的追崇禎，在君臣邁出大殿門檻的時候，史可法站住了，崇禎站住了，王承恩站住了，一起回頭。崇禎對著群臣君子一笑：“我們不過是先走一步罷了，你們的死期也不遠(yuǎn)了。記住，若是諸位下地獄，我們便去天堂，如果諸位去天堂，我們就寧可下地獄，羞于與爾等同路。”
站在煤山那唯一的歪脖樹下，王承恩突然指著城南：“萬歲，毛帥的旌旗已經(jīng)在城南出現(xiàn)了。”
是的，在新白河，無數(shù)的風(fēng)帆已經(jīng)向北挺進，陸路戰(zhàn)馬的鐵蹄已經(jīng)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毛帥已經(jīng)到了北京近郊。
崇禎將腰帶解下，將發(fā)髻打散，喃喃自語：“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即便毛帥打進了北京，即便他依舊承認(rèn)我這個王爺，難道我還有臉面見他嗎？列祖列宗，哥哥嫂子，我的任性胡為，害了這大明將山，下地獄也不敢以面相對，咱們來生——”將脖子伸進去：“算啦，不要有來生啦。”
王承恩推倒了崇禎腳下的石塊，然后在他身旁吊。
史可法看著金碧輝煌的大明皇城，看到在大明DìDū的西門，朱常洵那頭豬帶著的三萬山西軍，已經(jīng)轟隆隆的進入了京城，最終長嘆一聲，跟著自盡身亡。
崇禎死了，帶著一個忠仆，一個忠臣走進了他的宿命。
毛文龍改變了許許多多的人的宿命，包括崇禎，只不過是將崇禎的生命縮短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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