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炊煙裊裊,鳥群穿過煙氣,飛往連天的紅霞。
“張大人不餓嗎?時間不早了,您若是明日也要旁聽的話,今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比較好。”孫博然明擺著不歡迎張風賢。
“孫大人比我更年長,你可以堅持工作繼續(xù)關懷考生,我自然也可以。”
張風賢撫須微笑,孫博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
他閉上了嘴,跟其他考官打了聲招呼,轉身就往外走。
張風賢笑吟吟地撫須跟上,才走了兩步,被鄧成生攔住:“大人,我……”
“你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在此處見。”張風賢交待了兩句,繞過他就要走。
這意思明擺著是不讓他跟,鄧成生當然不情愿,但張風賢敢不聽孫博然的,鄧成生可不敢不聽張風賢的。他咬了半天牙,最后只能拱手道:“是,大人慢走。”
孫博然到了門口,一輛馬車已經(jīng)等在那里。
孫博然當先上了車,張風賢隨后跟上,片刻后,那個小廝竄上車轅坐定,車輪開始向前滾動。
“在哪里?”
“城東,一品坊。”
此時,許問正坐在一品坊的一個院子里,聞著濃濃的藥味,眼前仍然一片黑暗。
他又琢磨起了考試的時候想到一半的那個問題。
如果在這里瞎掉了,回去自己世界的時候,所有負面狀態(tài)會全部消失,還是會繼續(xù)延續(xù)下去?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可就糟糕大發(fā)了……
他在眼睛剛開始出問題的時候就想過這件事,按理說,那時候他可以直接離開考場中止考試,叫來球球,立刻回去自己的世界。
沒病當然好,有病趕緊治病,現(xiàn)代醫(yī)學當然不是古代能比的。
但他沒有這么做,那段時間里,甚至想都沒有想過。
中止考試離開考場,他就沒辦法拿到院試物首,岑小衣的陰謀就會得逞,沖天之勢將不可遏止。
中止考試離開考場,他就沒辦法在拿到物首之后,趁勢追究當年的縣試過往,為周志誠報仇雪恨,為齊坤洗清冤屈了。
不,實話實說,那個時候,他連這些都沒有去想。他只是理所當然地以一個木匠的身份留在了那里,想方設法更好地完成面前的工作,想都沒有想過要離開。
這才是他的本份,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許問坐在黑暗中,心情卻非常平靜。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變了。不單關乎這個世界,還關乎他自己,關乎他的現(xiàn)在,關乎他的未來。
對此事,許問就只是非常平靜地接受了下來,不算高興,也沒什么憂慮,就是很平靜,很理所當然的感覺。
“阿嚏!”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聲在他旁邊響起,跟著響起的是江望楓含糊不清的聲音,“媽耶,我這噴嚏打的,鼻涕泡都出來了。”
面前微風輕起,應當是江望楓伸手在試探。
“不行,還是什么也看不見。”許問搖頭。
“媽的……你別急,我娘去請金先生了,他是林蘿最好的大夫,他肯定能治好你的!”江望楓急得想罵娘,但總算還是忍住了。
“你也別急。你感冒……風寒怎么樣了?吃完藥了嗎?”許問非常淡定,甚至反過來安慰關心起了江望楓。
“藥吃了,這一股子苦味,難吃死了。不過鼻子還塞得厲害,大夫說至少得三天才好。還好前面壓得好,考完了才正式發(fā)作。我娘跟我說,她之前給我的不是治病的藥,就是把癥狀壓住,不讓它馬上發(fā)作的藥。延了三天,現(xiàn)在再發(fā)作會更厲害。你說有這樣的娘嗎,怎么這么狠心……”
江望楓絮絮叨叨地說著,鼻音很重,嗡嗡的。
許問心里暖洋洋的。他知道江望楓的意思,他是想多說點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自己來選的話,是要馬上治病,還是先壓壓癥狀,等考完了再來治?”許問反問江望楓。
“呃……”江望楓瞬間閉嘴。過了一會兒,他才悻悻地說,“那當然是考完再治了……不過這是我的事情,至少應該先問過我的意思吧?”
“這個的確是我沒考慮周全。”爽利的女聲響起,江望楓似乎完全沒留意,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娘,你怎么來了!”
“大夫到了,我當然得趕緊帶大夫過來。不過倒是沒想到聽見了你的心里話。你之前為什么不直接跟我說?”武七娘非常爽利地問道。
江望楓嘴里嘀嘀咕咕的,沒有回答。
許問其實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甚至聽出來了腳步聲一共三個,兩男一女,立刻就判斷出了應該是誰來了,結果果然沒錯。
眼睛看不見了,其他感官倒像是真的變得更敏銳了。
江望楓沒說話,武七娘也知道兒子脾氣,沒有多說,直接向許問介紹道:“這位是金先生,是我林蘿最好的大夫,讓他幫你看看。”
“不敢當不敢當。林蘿第一醫(yī)可不是我,是朱壁山的郝神醫(yī),不過小老兒對跌打損傷還算有點心得,小兄弟你別慌,讓我來幫你診診脈。”一個溫厚的聲音在許問旁邊說,許問點點頭,伸出右手,兩只溫熱的手指搭了上來。
“郝神醫(yī)?那是誰,我怎么沒有聽過?”武七娘在旁邊問。
沒聽過?許問有點意外。
天作閣是一級工坊,工匠走家串戶,是消息最靈通的一群人之一。
所謂神醫(yī),肯定是聞名遐邇,要到處給人看病的,結果連武七娘都沒有聽過,這是怎么回事?
“我聽說三十年前本地有一位名叫郝圣的神醫(yī),居于朱壁山上,偶爾有人上山求醫(yī)。但三十年前就蹤影不見,金先生指的可是這位?”突然又有一個聲音響起,柔和清雅,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好聽。
之前一起進來的一共三個人,這應該就是第三個,許問幾乎馬上就猜出來他是誰了。
“大郎果然博聞強識,名不虛傳。正是這位。以前他不在林蘿,我還敢腆著臉自稱個第一。最近聽說他回來了,那該摘下來的名頭,可不敢隨便掛著了。”金先生笑著說,很輕松的樣子。
江望楓之父江月白,人稱江大郎,許問一開始以為他是天作閣的家主,后來才知道他是入贅到了女戶。
“大夫各有各的分科,你擅這個我擅長那個的,就跟咱們木匠不跟泥水匠比高低一樣,哪有什么第一第二的?”江望楓嗡聲嗡氣地說。
“哈哈,小哥說得的確在理,但郝神醫(yī)不一樣。他門門兼會科科都精,三十年前開始就是一位全科大夫!”明明是同行,金先生說起他來,卻有些與有榮焉的感覺。
不過說完他就安靜了下去,搭在許問腕上的手指輕輕抖動了兩下。
“這位小兄弟的癥狀有點古怪……”他輕聲說。
“什么古怪?”江望楓的聲音迅速小了下去,緊張地問。
“什么也沒有……他的脈象毫無異狀!”金先生又換了只手診脈,片刻后,他詫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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