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陸遠說。
“為什么?”許問有些意外了。
陸遠的基本功他是看過的,非常扎實,論綜合性,可能比縣試時的他還要強一點。
縣試時,他才學了一年的木工,十八巧里只掌握了杉木巧和桐木巧,其實很多東西都不知道不會。
縣試時他就能用流水面手法拼出凳面,陸遠沒道理不會的啊。
“等等,我再做一個。”許問說。
他動作非常快,重新取來了木料。
剛才他做的是一個六面體,這一次他換成了更簡單的平面,思考片刻之后,做得跟他縣試時差不多,就是把不同的榫卯手法降到五種。
陸遠看得眼睛發亮,等許問做完之后,他思考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這個比剛才那個簡單一點,但還是做不到。”
“怎么會!”許問真的意外了。
“你這個的難度點是比較高。”
從許問去除杉木的外皮開始,百里啟就沒了聲音,專心致志地開始看,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仿佛在記著什么。
現在他突然往前走到了一步,看著手里的筆記本對許問說,“你做的這個六面體,有三個六級技術點,六個五級技術點。平面簡單一點,但也有一個六級技術點,四個五級技術點。我不知道這個小哥是什么級別的木工技師,但五級技術點高級技師基本上無法完成,對于特級技師來說也是很難的事情。”
這時的他跟之前完全不同,腰板挺直侃侃而談,有一種由內而發的從容自信。
許問不知道他的這些技術點是以什么標準來評判的,但他這個解釋的確清楚明白,很容易理解。
“嗯……請問你是把這些技術難點都列出來了嗎,可以給我看看嗎?”許問問道。
百里啟好好說話,他對他的態度也跟之前完全不同。
“當然可以。”不等駱一凡交待,百里啟就走過來把手里的本子交給了他,說,“就是隨便記一下,比較潦草,看不懂的地方問我。”
的確非常潦草。
說句不客氣的,百里啟的字寫得跟狗刨的一樣,幾乎讓人認不出來。而且他還寫得很簡單,很多東西用一兩個字或者符號代替,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他還在旁邊配了圖。非常簡單的圖案,只有最簡單的線條,直線不直曲線不彎,畫得非常拙劣,但無論是形態還是結構都非常準確,許問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畫的是哪個部分。
“你覺得這里無法完成?”許問拿起平面流水面,用筆在上面勾了一個圈出來,問陸遠。
“對!”陸遠本來正擰著眉頭在想,好像自己都不明白哪里有問題,這時突然如釋重負,用力點頭說。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呢?有難度嗎?”許問又畫了四個圈,繼續問。
“有點難,勉強能做到,但不能保證效果。”陸遠老實說。
也就是說,陸遠是特級木工技師的水平,百里啟指出的幾個五級技術點對他來說屬于有難度但可以攻克的關卡,六級技術點就做不到了……
許問盯著最早畫的那個圈開始思考,這在他看來是很簡單的工序,難度并不大,問題出在哪里呢?
“你覺得這里很簡單不可能做不到?”百里啟突然問。
“對。”許問抬頭看他。
“唔,我看你完成得也很輕松順利。老實說如果不是親眼看你做出來,我是不相信這種技術難度是能靠人手完成的。”百里啟也在琢磨,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記得你在做那個六級點的時候,輔助手有一個特別的動作……”
許問也在回憶,這時配合百里啟的話比了一個手勢:“是這樣嗎?”
“不是。是之后的一個。”百里啟搖頭。
許問又想了一下,真的沒啥印象了。
對他來說,這種都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就做到的事情。做這樣的事情的時候,你并不會去仔細思考其中的細節,琢磨哪里比較簡單哪里很有難度什么的。
在他看來,都很簡單,都沒有難度。
“你能再做一次嗎?我把你工作的過程做個影像保存,可以調出來回看。”百里啟建議。
“可以。”許問在另一個世界呆太久,都有點忘記這個世界是多么的方便了。
百里啟積極主動地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就扛來三角架和攝像機,還隨手帶了反光傘筆記本連接線之類的,轉眼之間就布置出了一個小型的攝像間。
他熟練地調試完畢,對著許問比了個ok的手勢,許問取過木料,再次開工。
他還是第一次在攝影機的密切關注下工作,一開始,那無聲而巨大的眼睛的凝視讓他有點在意,但鋸子和木料一拿到手上,所有雜念就全部消失了,他瞬間就全神貫注地投入了進去。
很快他又完成了一個平面,攝影機卡答一聲停止,片刻后,視頻在旁邊的筆記本上播放了出來,非常清晰。
“……就是這里了。”百里啟啪答一聲按了暫停,把進度條拉回去了一點,用0.5倍的速度播放。
這也是許問第一次這么細致地回看自己的制作過程以前,他都是靠腦子回憶的。
他盯著這段慢速影像看了半天,突然說:“這里我的動作有點沒做到位。”
“啥?”百里啟愣了一下,抬頭跟陸遠對視了一眼。陸遠一臉懵逼,搖了搖頭。
“能用這個速度從頭再看了一遍嗎?”許問問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百里啟遲疑著說。
“對了,是要分析技術難點。”許問回過神來,點頭說,“那個一會兒再說吧,我們先看這個部分。”
百里啟又把這個部分重復了一遍,許問按下暫停鍵,說:“我明白了。”
這是基于桐木巧進行的一個變化,許問看連天青做過,照著學了過來,試了兩次就學會了。
許問最先開始也是用在桐木的制作上的,但到了現在,他發現十八巧里很多手法其實可以通用,更別提杉木和桐木的性質本來就比較接近。
許問拿起一段木料,對陸遠說:“我分解成細節單位給你看,你照著我的來做。”
陸遠也拿了東西跟他一起做,許問做一步,他就做一步。
百里啟托著下巴,在旁邊看得很認真。駱一凡站在更遠一點的地方,看著眼前差不多年紀的三個年輕人,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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