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接下了任務,但離任務正式開始還需要一段時間。
各種走流程、部門與人員之間的協調調度,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荊南海馬上就起身了,要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在此之前,他給許問放了個假。
假期不長,只有半個月,僅僅足夠他過完這個年。
流觴宴恰好就在這個時間,他可以安心去赴會了。
這其實很難得,他現在還是在服役期間,按理說除了下工,是不可能有這么長的假期的。
荊南海交待完幾件事情就走了,留下場上一堆人。
秦連楹坐在椅子上,手扶著下頜,注視著微縮的新城,若有所思。
自從許問反駁他的問題,確認變化的確是好事之后,他就一直這個姿勢。后來許問講解水泥的前因后果、應用可能,他聽得很專注,但仍然好像分出了一縷心思去想別的,心底明顯有一些結仍未打開。
“秦師”因為手札,許問對他有一份額外的尊敬,走到他身邊,叫了一聲。
“不用管我。”秦連楹非常隨意地擺了擺手,“我有問題會再問你。”
“既然有想不通的地方,那不如來流觴園跟大家辨一辨?”明山在一邊聽見了,笑了起來,又從懷里摸出一張請柬,雙手奉給了秦連楹。
“競選之前,我們拿這個當獎品,專釣頂尖大師。的確也有些人就是沖著這個來的。結果怎么在你這里,這語速跟不要錢一樣,見人就發?”秦連楹愣了一會,伸手接過那張請柬,玩笑道。
“哈哈哈哈!”明山爽朗地笑了起來,“流觴園流觴會,吸引人的難道是我這個老頭子嗎?還不是這天下技藝天下的匠人。秦師這樣的人,只要參加就讓流觴園蓬蓽生輝,我又何須吝惜這小小一張請柬?再說了,這是我親手寫的,本來就不要錢。哈哈。”
秦連楹聽得笑了,拱手道:“我必準時與會。”
“那便敬候大駕光臨了。”明山回以拱手,回頭看了許問一眼,又湊到跟前,與秦連楹小聲說了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秦連楹走到許問身邊,從袖子里又掏出一張請柬遞給他。
“我知道先前明園主邀請了你,這個是你競選成功的獎品,你可以帶一人前往。”秦連楹淡淡地說。
許問一愣,伸手把它接了過來。
明山和秦連楹前面的話他聽見了。
雖然他們把這請柬說得好像很不值錢似的,但他心里卻很清楚其實并非如此。
明山這請柬,真的不是見人就發的。
就是現在,他的送溫暖行動好像就要到此為止了,不打算再發下去了。
李全這樣的墨工,王一丁這樣具有傳奇色彩的工部侍郎,好像都不再會出現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說起來,許問倒是為朱甘棠感到一些可惜。
他那個以天下為行宮的想法,實在太霸氣,又太落于實地了。
擁有這樣宏大想法的人,不能去流觴園,真的讓人有點遺憾。
不過,朱甘棠雖然參加了主官的競選,但其實并不是工匠
不然,我手上這張請柬
許問腦中念頭轉過,鄭重向秦連楹道謝。
秦連楹沒發現他這短短的停頓,他注視著許問,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
許問回過神來看見了,愣了一下,沒有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嗯,那就到時候流觴園見吧。”結果秦連楹什么也沒說,淡淡留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許問看著他的背影,其實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之前他那番話看來并沒有完全說服他,秦連楹心中仍然存著一些疑慮。
變化真的是好的嗎?
所謂的變化,真的不會給他們現有的一些東西帶來滅頂之災?
來自千年以后的另一個世界,許問清楚地知道,秦連楹的擔憂絕對不是沒有來由的。
本質上來說,這就是現代集中式工業與傳統手工業作坊之前的矛盾。
前者的發展,必將給后者帶來巨大的沖擊與影響。
但是,作坊沒了也就沒了,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傳統技藝也會漸漸沒落,直到徹底消失。
這個,正是秦連楹在擔憂的事情,許問也不想看見。
有沒有辦法,在兩者之間取一個平衡,求得兩全其美呢?
許問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結果已經出來,各隊列隊離開。
幾乎所有隊伍的所有人路過的時候,都額外多看了許問一眼。
工匠這門行當,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實力越強。
在此之前,這幾乎是所有人公認的一個事實。
結果現在這是怎么回事?
年紀最小、資歷最淺的那個反而站到了最后?
每個人都模模糊糊感覺到了一些變化。
也許他們說不上來這變化究竟是什么,未來究竟指向何處,會有什么好的或者不好的結果。但他們不得不承認,變化的確存在,世界跟他們熟知的,已經不太一樣了。
許問回到南粵工匠們面前,他們還有點發愣。
駝子站在隊伍前面,注視著許問,腳尖點地,飛速在地面上寫下一行字。
“你贏了。”
“是我們贏了。”許問強調。
無論什么時候,建筑工程都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工作,必然有許多人的協助。
這一次,這三十八個南粵工匠的確是竭盡了全力在配合他,努力學習新東西,把它消化并且運用。
雖然許問的確也是把他們所學的東西進行了極大的簡化,但他們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掌握,必定也是花了很大工夫的。
其實這也說明了,普通人的潛力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大得多。
“嗯。”駝子從鼻腔里發出一個聲音。
他們離開紅土場,回去綠林鎮。
許問本來還想把那個模型搬走,結果被荊南海留在這里的手下阻止。
荊南海安排了人手,要把這些東西全部運去京城。他本人先一步出發,接下來這些東西就要全部上路了。
這么大件的東西,從西漠搬去京城,真正是大動干戈。但現在這個時代,上面的人一聲令下,下面的人必須照辦。
“今天就三十了,許哥你打算怎么過年?”駱葦興奮極了,纏著許問問。
他們竟然贏了!就這么贏了!
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都不在家里,還能怎么過,就這么過唄。”許問有點好笑地說,“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去找個人。”
先前連林林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許問瞬間有些低落。但沒一會兒他就想通了,這次可跟之前不一樣。之前連林林和連天青完全沒有消息,這次連林林可是跟倪天養的媳婦一起出現的,想要找他們,直接去倪天養家不就行了,有什么好擔心的?
紅土場離綠林鎮不遠,他們腳程輕松,走得很快,沒多久就回到了城門口。
“咦,那個姑娘,不是剛才”
還沒有進城,他們就在城門口看見一人。
她坐在城門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手托著腮,仿佛正在等人,又仿佛誰也沒在等,只是想著自己的心事。
風輕輕地吹著,掠動著她的發絲,仿佛也吹起了她的悵然。
許問停下了腳步,不知不覺中,旁邊所有人全部停下了腳步。
“她真好看”駱葦小聲說。
“嗯!”旁邊接連傳來好幾聲應和,大家都在拼命點頭。
“剛剛在那兒的時候怎么沒有發現?”
“她不想搶了人家的風頭吧”
“還是感覺有什么東西不太一樣了。”
眾人的目光中,少女回過頭,看見了許問。
陽光下,她露出了一個極為燦爛,幾乎有些奪目的笑容。
“小許!許問!”
她快樂地叫著他的名字,只叫著他一人,眼里仿佛也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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