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柯武運氣不錯，還是那九龍寨強人運氣不錯，總之柯武在這郪江鎮上一住五六天，并沒遇見傳說中的強人。

    這五六天來，他每夜回到客棧睡覺，白天在附近的一個野林中，晚上則在郪江畔，將那蝙蝠功苦練不輟，憑借著駭人的天賦，進度可謂一日萬里。

    到了第七天早上，柯武一覺醒來，洗漱停當，下樓退了房。老掌柜撥拉著算盤計算應退的錢物，柯武笑道：“不必算了，你這里山好水好，床軟飯香，兩顆金瓜子花的值當。給我在下碗面吃了走路，多的錢不必退了。”

    老掌柜大喜，忙不迭請柯武坐了，自己去到后廚，不多時，端出一碗熱騰騰羊肉面來，上面大塊羊肉交疊，面湯上飄著誘人的紅油。

    香氣飄散開來，柯武只覺食欲大開，先拖了一塊羊肉下肚，有大口扒了兩口面條，只覺辛辣開胃，好不痛快。猛然間想起一事，抬頭問道：“老掌柜，你家的紅油香辣的緊，何物所制？”

    忽然想起來，宋朝似乎辣椒還沒傳過來普及開呢。當年金大大寫天龍，寫到吐蕃國師鳩摩智抓了段譽去姑蘇，一路行來，段譽發現“菜里看不見辣椒了”，很多博學的讀者就指出了這一點。

    因此臨走之際，猛然想起來這事，若是沒有辣椒，紅油哪里來的？

    老掌柜聽了傲然一笑，分明一個普通的小買賣人，但這一瞬間眼神睥睨，竟仿佛是手掌天下權的大人物。

    不過這般風采也是一閃即逝，老掌柜笑瞇瞇道：“客官果然識味，吃得出老漢家紅油與眾不同！我們蜀人自古以來好食辛辣，這紅油更是一日不可或缺，其制法是，九月九日，取茱萸折其枝，連其實，廣長四五寸，和十倍豬油同煎而成——此法子《禮記》注疏之中有載，十家之中，九家都是這般做的……”

    先說自己家不同，但并不說如何不同，而是說別人家是怎么做的……老掌柜這是要秀一波操作啊！柯武心中暗笑，面上卻極是配合，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神往之色：“啊唷，難道您家的紅油不是這般做的？”

    老掌柜露出一種被人撓到癢處的快意表情，擺手道：“人家弄了不過自家吃吃，我家是開買賣的，這些吃食都是客官們付了錢的，若同人家家里吃的一樣，豈不是讓人白花錢？客官，這話，不是老漢我說的，是當年我老父親在世的時候，常常對我說起的。”

    說道自己的父親，老掌柜的眼神似乎有些濕潤，神態也充滿了緬懷和不舍。

    柯武之前還有些戲虐之意，聽到這里，亦不由端莊起來，點頭道：“做一行，敬一行，這道理再對不過了。老掌柜，您家老爺子，境界是這個！”他把大拇指豎起來了。

    老掌柜仿佛酒逢知己，臉上猛然漲紅：“客官，當年我父親帶著我，我們父子兩試驗了三四年，才琢磨出現在這個方子來……”他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更是激動而莊嚴：“人家用一升茱萸，配十升豬油，我家不是，我家是七成茱萸、二成生姜、一成花椒，合成一升，也不全用豬油，豬油只用九升，余下一升，乃是雞油！客官以后若是想吃這個味，又路遠難來，不妨在家里做了——只是切莫傳給別人，自家受用便好！”

    若是別的江湖豪客在此，老掌柜這番話不免貽笑大方——不過是個熬紅油的方子便了，值得這么小心翼翼？不知道的看你這神氣，還以為你傳的是九陰真經呢。

    柯武卻并不覺得好笑。

    他知道，對這老掌柜來說，什么九陰真經九陽真經，加在一起的分量，只怕都趕不上這份由他和父親合力研制數年始成的紅油配方！

    當下認認真真抱拳謝過：“多謝老人家厚賜！晚輩也表個態，以后這方子，傳兒傳媳不傳女，就算是我柯家的傳家秘方了！說不定哪一天，兒女們正要憑這方子掙錢吃飯呢，若真是那樣，您今兒賜我方子，真是積了大德啦！”

    老掌柜連連擺手，笑得見牙不見眼：“不敢這般說不敢這般說，老漢哪里那么大德行。不過是個小方子罷了。再說了，我老漢開了一輩子客棧，別的本事雖然沒有，看人還是準的，你這小兄弟，厚道、謙遜，又有志氣、干勁，將來的成就一定是了不得的！”

    這老頭也很會說話，逗得柯武也是哈哈大笑。

    二人一時聊得投機，柯武本擬用了早飯便出發的，結果生生吃了頓以各種紅油菜式主打的午飯，方才被老掌柜放行。

    柯武吃的肚子渾圓，這般了得的內功，都忍不住連連打嗝。站起身來正待謝過告辭，忽然嘭地一聲，客棧大門被人一腳踢得大開，啪啪兩聲大響，重重砸在左右墻上。三條歪眉斜眼的漢子，橫勁十足的走到店中，打頭的漢子喝道：“老頭兒，這個月的月錢。”

    老掌柜用眼神示意柯武稍安勿躁，一邊忙忙起身，滿臉堆笑道：“今天打早就有兩只喜鵲子在枝頭不住的沖我叫，我就知道要有貴人上門！看看可不是嗎？果然衛二爺今天親自駕臨我這小店！衛二爺放心，月錢我早已準備好，這就取給您！”

    說著急匆匆去了柜中翻找。

    那三條漢子見老掌柜說的親熱，一個個的態度也不由好轉了些許。三人找了張桌子圍著坐下，為首那個“衛二爺”高聲笑道：“還是你這老東西最懂事！放心，這錢九龍寨不白拿你的了，今時不同往日，我九龍寨啊，哈哈哈哈，也是體面起來了！”

    老掌柜捧了個小小的布包，雙后恭敬捧著，遞到衛二爺面前。

    衛二爺懶洋洋伸出手，接過那小布包，在手上拋了拋，嗤笑一聲，道：“少了！”。

    “啊？”老掌柜一愣，臉上露出驚懼之色，顫巍巍道：“衛二爺，五兩銀子，挑的高高的，老漢我親自稱的，絕不會少啊！”

    衛二爺將小布包順手丟在桌上，歪著嘴巴笑了笑，道：“不是說了嘛，九龍寨今時不同往日啊！喏，拿出來給老頭兒見識見識。”

    他這邊一歪嘴，旁邊一條漢子連忙自懷里摸出張二指寬的條子來，上面寫著四個字：役稅皆免，后面蓋著個印章，一共兩字，”九龍”。

    衛二爺將這條子拉直，給老掌柜看清楚了，啪的一下，拍在了桌上：“自今日起，衙門里有人來征稅或是要服差役的，就拿出條子給他看，跟他說，錢被九龍寨的大爺們拿走了。他們若是想要，自來九龍寨找我們說話！”

    旁邊那漢子差口道：“怎么樣老板？寨中為你做主，免了官家的種種盤剝，以后的月錢，加個一倍，問題不大吧？”

    加個一倍，對老掌柜來說，每個月再多掏五兩，固然沉重，但若真能免了官府的各種稅收費用，那未嘗不劃得來——只是，官府的稅吏來了，自己拿出這九龍寨的條子給他——這不是自己往官府大牢房里鉆嗎？

    因此上，老掌柜捧著這條子，那是哭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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