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已經(jīng)純青,燃盡最后的人皮。從禪房漏出的火光,竟有說不出的莊嚴(yán)肅穆,像是佛光。
離天明沒多少時間了,盤膝而坐的“靜心”起身。夏
天縮在角落里,看著“靜心”起身往自己走來,滿懷戒懼。
但“靜心”身上有一股強大的氣,竟將她罩住,沒法動彈。
那不是“靜心”有意為之,只是她太強大了。這讓夏天有點見到圣君師父的感覺。但圣君師父的氣質(zhì)更詭譎神秘。
“靜心”伸出白玉似的手掌,想要摸向夏天的腦袋。她
身上還有好聞的香氣,像是檀香,靜心凝神。可是夏天看到手掌,忍不住又吐起來,生命的本能蓋過了“靜心”那股強大氣息給她的恐懼感。只
是她能吐的都吐出來了,現(xiàn)在連黃水都沒有,只能干嘔。
溫暖的手掌拂過她的光頭,柔和的熱氣止住她身體的不適。
沛沛然,泊泊然。
縱然夏天腦海里還回蕩著那些惡心恐怖的記憶,但身體很誠實地發(fā)出一聲極為舒坦的呻吟。熱
氣消失,身體仍有溫暖。
“靜心”的手掌離開她。她
目光幽幽地瞧著夏天,似是憐愛,似是傷感地道:“徒兒,這也許是師父給你最后的一點東西了。”夏
天明明知道這是個恐怖的怪物,此刻卻又忍不住以為她是靜心。“
你為什么要去?”她問道。
其實她心里恨不得這怪物馬上就去,一去不回,可是話自然就到了嘴邊。為
什么呢?“
好人成佛要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而壞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展示一點善良就可以了,你說這世界公平嗎?”圣君師父的話語回蕩在耳邊。
夏天的內(nèi)心無比矛盾復(fù)雜,她從沒有如此刻覺得人性竟如此卑劣和不可理喻。她
究竟怎么回事。“
靜心”含笑地看著她,像極了佛經(jīng)里世尊說法時拈花微笑的迦葉尊者。她
輕聲道:“為什么不去呢?”夏
天一時間竟覺得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竟十分溫柔。
但那些無色庵女尼被吸干成人皮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眼前。
人吃野獸,自是為了飽腹,雖然殺生,卻不算殘忍,而這個惡魔即使是為了飽腹,但過程也太殘忍。夏
天雖然是魔門子弟,卻也還是人。她
受不了這種。
可現(xiàn)在“靜心”卻完全看不出之前那種惡魔氣質(zhì),任誰見了此刻的她,都會覺得這是個和藹可親又美麗的長者。或
許不能稱為長者,因為她瞧著年歲也頂多三十。
擁有的是歲月帶來的成熟魅力。
夏天沒有長在父母身邊,她潛意識把圣君師父當(dāng)成父親,而靜心師父是母親。可
笑的是,她還有兩個親生的哥哥,一個她看不起,另一個她看不清。她
面對“靜心”的回答,本來說不出話來,卻又想要說點什么。她道:“你真的是靜心師父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生出這種疑問,甚至心里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這個怪物不是。“
靜心”道:“我是。”
她的回答和之前是一樣的。不
同的是,夏天比之前更動搖。
夏天努力抬起頭,看著靜心,確實是師父的面孔,看著看著,她又看到了許多面孔,有男有女,有認(rèn)識的,有不認(rèn)識的。
最后只聽到輕輕的笑聲,說不清,道不明白。
怪物消失了。
禪房里還有唐缺。
他悠然道:“我記得魔宗有一門無相魔功,這家伙很可能是它的創(chuàng)始人。佛祖和道尊都有無相的說法,看來淵源在此處。”夏
天道:“你練的是什么武功?”
唐缺笑吟吟道:“好妹妹,你這是想替蘇子思摸清我的底細(xì)嗎?”夏
天道:“你不說就算了。”唐
缺道:“我修煉的武功挺多的,不過我的道跟佛祖和道尊區(qū)別不大,因為我們都修心,講究認(rèn)識自我,追尋真我,最后超我。”
夏天道:“那你現(xiàn)在找到自我了?”
唐缺道:“當(dāng)然。”夏
天道:“哦。”唐
缺道:“你不想聽我的經(jīng)驗么?”
夏天道:“不想。”
唐缺好奇道:“為何?其實你想學(xué)我的武功,我也可以教你,而且對你成為魔門的下任宗主一定有很大幫助。”
夏天道:“因為我覺得你是瘋子。”唐
缺笑道:“其實整個世界的人都是瘋子,反倒是清醒的我成了瘋子眼里的瘋子。”
夏天道:“如果我沒有了解過蘇子思,我還會覺得你有道理。”
唐缺道:“蘇子思并不如何了不起,你為何覺得他很特別?”
夏天道:“因為他真的是一個很溫暖的人,他可以說出很多發(fā)人深省的道理,可是他自己也會覺得那些道理沒道理。道理有沒有用不在于說話的人,而在于人們該不該接受。這是一種尊重,你懂得尊重別人嗎?你不會。”
唐缺道:“那我覺得他更是個偽君子了。明明才高絕世,卻要裝得平易近人,太虛偽。”夏
天道:“他沒有裝。”
唐缺一臉不信。
黎明之前,其實是一天最黑暗的時候。滿
山有雪,若是天上還有星月,倒是能給黑暗一點光明。
對于許多人而言,一線光明都可以給人深刻的慰藉。
對于平凡的大部分眾生,一線光明也很足夠,如同晚上點燃一盞油燈,心里頓時會溫暖很多,甚至多于白日。
因為陽光普照大地,人人皆可分享。
唯有這一盞燈火,好似只為自己而點亮。
花七提著燈籠,給蘇籍照路。里
面也只有一盞燈。前
面是山坡,皚皚白雪借著這燈籠的火光,似乎也明亮起來。光
似乎能去任何地方,影亦會去光到一切地方。有
光就有影,有燈就有人。因
為野獸是不會點燈的。山
坡后有森森殺機,洶涌如潮水滾向蘇籍和花七的方向。
蘇籍沉吟片刻道:“這陣勢簡直就是天羅地網(wǎng)。”花
七道:“若我是那東西,肯定見到后,就不回去了,我可不想死。”蘇
籍道:“對活人是這樣,但那種東西就不好說。因為**消亡后,殘留的精神跟生人有區(qū)別,那可以說是執(zhí)念。若那東西的執(zhí)念和陰曹地府手里的事物有關(guān),它肯定要去。”
他頓了頓,接著道:“看這陣勢,那東西定是非去不可。”花
七道:“陰曹地府手上的誘餌應(yīng)該是那兩塊古玉,只是我們也研究過,那玩意除了是找到陰符經(jīng)的鑰匙,應(yīng)該沒別的作用。而且陰符經(jīng)埋藏的地方再隱蔽,可是那怪物亦未必非要取古玉不可。畢竟對活人有用的手段,對那種怪物可不一定管用。即使管用,想別的辦法不成嗎?”蘇
籍道:“所以是執(zhí)念。”
花七若有所思道:“難道這兩塊古玉有某種特殊的含義?”
蘇籍道:“為什么是兩塊,而不是一塊或者三塊?”花
七道:“難道是定情信物?”蘇
籍道:“人最大的執(zhí)念多是跟情有關(guān)。”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山坡背后有歌聲。
那是趙子行唱的。
花七笑道:“這小子聲音挺好聽的。”蘇
籍道:“是的,比我也差不了太多。”花
七道:“分明比你強。”
“呵呵,看戲吧。”蘇籍淡淡撇他一個眼神。
伴
隨歌聲,山坡那里燃起無數(shù)火把,居然還有人在唱戲。還
是關(guān)于愛情的戲劇。
男女主角粉墨登場,說的好似赤漢時故事。
花七饒有興致地點評道:“這是殺人還要誅心,陰曹地府的手段挺損的。”最
后兩個主角各自捧著一塊古玉。男
主是道人,腰系古玉,吹著玉簫,似乎要登仙。
“哼。”
陰風(fēng)陣陣,似要吹熄所有火把。雪
地里無端出現(xiàn)一位女尼,正是“靜心”。強
大的氣息,簡直要平地卷起風(fēng)雪。
那些火把更是明滅不定。
“天網(wǎng)恢恢!”一聲女子嬌脆的輕斥響起。一
襲白衣,與雪同色。人
還比雪更晶瑩玉白。
手腕輕輕抬起,做了一個神秘手勢,如凝霜雪。蘇
籍再次見到白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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