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散落的圖紙是艾瑟兒為西風號改造繪制的設計稿，設計稿上的螺旋尾槳和船首舵翼等前所未有的機構，都在那架尚未完工的船模上被確實再現了出來。因而那架船模毫無疑問是西風號的改造版，只不過模型比實物先造出來而已。

    李察多少有點驚訝，不過倒也沒覺得有啥。

    在委托伯爵家幫忙改造時，李察就多少有設計會泄漏出去的準備。畢竟設計圖的大半內容都是艾瑟兒搞定的，說不定還咨詢過伯爵的意見，因而李察也無法要求伯爵家保密。

    不過西風號改的核心是電磁推進，缺乏了這套系統就算把船體造出來也是一具空殼。而至于新增的氣動舵面等機關，背后則涉及到一整套復雜的空氣動力學，沒有確實的理論基礎也只會落得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下場。故而李察全然不擔心西風號改的設計被人學了去，此刻則更驚嘆于眼前船模的精細。

    “嘖嘖，居然連活動機構都做了出來，太厲害了”

    李察拿起半成品的船身，試著扳動船首兩舷的水平舵。不光是活動機構，連舵面包覆鐵皮的細節都給再現了出來，讓李察不禁由衷贊嘆著模型師的手藝，暗忖司登伯爵家果然不愧是造船世家。

    “能得到創造者的贊賞，真是敝人的榮興。”

    從旁邊傳來一溫和的男聲。李察驚訝地偏頭望去，只見著一位矮胖男子抱著一大捆布料走過來。那些布料有麻有綢，形形色色的頗有份量，以矮胖男子的粗短手臂抱起來頗有些吃力。李察下意識地走上前去，幫忙接過了一半份量。

    “這些布料，是用來做風帆的嗎？”

    李察幫著男子把那堆布料放到案桌上，直覺地問著。

    “沒錯。因為這是從來沒做過的新船，我并不太確定用什么布料做帆最好，所以只好把原料搬來挨個試。”圓胖男子說著拿起一軸布卷，在已做好的帆骨上嘗試比劃，而旁邊李察則興致勃勃地注目著他的動作。

    雖然男子穿著一襲粗布工裝，矮矮胖胖的模樣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昏黃燈光下與微小齒輪較勁的鐘表匠。然而光是他手上的那卷輕薄絹布就是價值百金的珍品，而整個伯爵府有閑情和閑錢來做這等事，不會再有第二人。

    李察大概確定眼前之人的身份，但并沒出言打擾，而是耐心等著男子在帆骨上涂好膠水，把裁剪好的絹布粘貼妥當為止。矮胖男子把站好的風帆放在案桌頭晾曬，隨即才把視線轉過來。

    “抱歉久等了。”男子朝李察點點頭，對他耐心等待的態度似乎相當滿意。

    “很高興見到您，伯爵閣下。”李察依著晚輩禮節致上問候。“雖然來伯爵領這么久了，但還是第一次拜見您的尊容，真是慚愧。”

    “這個嘛，其實我是不太喜歡社交場合啦。在伯爵府里宅太久，結果帝都那群老家伙們還給我取了奇怪的外號，你聽說過嗎？”一身工裝的司登伯爵走了過來，就像宣示暫停作業般的用濕巾擦擦手。

    “隱者侯。”李察點點頭。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想不到坐擁帝國重鎮、倍受帝室信賴、在宮廷中亦擁有相當影響力的隱者候，居然是這般外貌平凡如鐘表匠的矮胖男子。然而真人不可貌相，光是從這間陳列室里數以百計的精致船模，就可以看出隱者侯的非同尋常。

    “有這么間工作室的話，換成我也不會想出門的。”李察真心贊許著。對工程狗兼技術宅的他來說，伯爵當前的生活基本也算是他的理想了。

    “嚯嚯？原來公子也是同好？”伯爵聞言眼中放出異彩，看著李察的神情頓時又多出幾分親切。悄然望望四周，伯爵豎起手指朝李察擺出噤聲的手勢。“不過可別告訴艾瑟兒。艾瑟兒保密得很好，但我實在太好奇了，才忍不住叫人悄悄從她工作室里把圖紙抄錄了出來。她知道的話準會跟我鬧脾氣的。”

    “好的。”李察苦笑著點點頭。聽聞艾瑟兒并未把設計透露出去后，李察原本心里一點芥蒂也跟著煙消云散。

    “你設計出了一艘神奇的船，公子閣下，事實上我都不敢確定能不能稱它為浮空艇。”伯爵把目光移到西風號改的模型上，語氣充滿了贊嘆。“尾端槳葉也好，艦首舵帆也好，它上面有許多聞所未聞的細節，以常識來看根本是離經叛道，但卻又偏偏彼此關聯，自成一體，實在不可思議。”

    伯爵說著拿起案桌上的另一疊草稿，上面繪制著復雜的公式和圖樣。“明明不管怎么推算它都飛不起來才是，然而造船師的直覺卻又告訴我，它絕對是輝帆領所造過的浮空艇中最特別的一艘。”

    輝帆領？李察注意到伯爵對自家領地的微妙稱呼。那和稱夏爾菲子爵領為“綠穗領”一樣，都是居住者對自家領邦的愛稱。雖然怎么稱呼并無所謂，但李察想想后還是決定尊重主人的稱呼。

    “那叫風洞的裝置也好，升力體的理論也好，還有這艘聞所未聞的新船，公子你帶給司登家太多難以言喻的驚喜。托你的福，雙子座的缺陷也在實際建成前便得以糾正，司登家欠你一個人情。”伯爵示意李察往頭上看，那里懸掛著一架重新制做的雙子座模型，不過兩枚浮囊間的布幕已被繩網所取代，那確實是已通過了風洞測試的改良設計。

    李察滿意地點點頭，而伯爵則緊緊盯著李察。

    “不過我卻感到好奇。聽聞公子你是格蘭特學院畢業的機工學士，不瞞你說我對那里也相當熟悉。他們的宮廷教授我都認識，但我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位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

    “事實上，我在格蘭特時成績并不好。”李察聳聳肩膀。“雖然不能說引以為豪，但正因為如此，我可以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嘗試很多新鮮事情。畢竟一直沿著前人道路前進的話，是沒法發現道路外的勝景的。”

    基本上李察前生記憶里對格蘭學院沒留下啥特別印象，不過到伯爵領前李察便預想好了被追問設計的情況，此刻拋出的便是提前準備好的答案。這番聽起蠻有道理但其實什么都沒透露的話，卻沒想到意外引起了伯爵的強烈共鳴。

    “確實如此！”伯爵眼中放出異彩。“說得好！說得真的太好了！要是評審會的老家伙們能有你這樣的見識，我格蘭特也不會被那群磕藥的瘋子們給壓得抬不起頭來那么久了。一群老不死的見識加起來卻連人家衣角都比不上，簡直豈有此理！”

    說到興處伯爵拍案而起，看著李察的目光充滿了贊許。“見識卓越，又低調謙遜，禮節上也無可挑剔，不愧是格蘭特出身的紳士，難怪艾瑟兒會對你青睞有加來人啊！”

    伯爵抓起桌旁的銀鈴猛搖起來。受到銀鈴聲音召喚，一名中年執事很快出現在陳列室門口，伯爵朝他吩咐著。

    “去！把那瓶陛下御賜的龍之淚給我拿出來！”

    “龍、龍之淚嗎？”執事聞言遲疑了下。畢竟“龍之淚”可是一杯就價值數千里恩的珍酒，如果再加上“御賜”前綴的話就更是有價無市。

    “沒錯，今天我太高興了，非得和夏爾菲公子不，和李察賢侄好好喝一杯不可！快去準備！”伯爵拍著李察的肩膀，興致極其高昂。

    得知李察前來拜訪伯爵府的消息，艾瑟兒才剛從造船廠巡視回來。七號船塢集中著輝帆領的船匠精銳，再加上前期準備格外扎實，因此西風號的改造進度只能用神速來形容。艾瑟兒估摸著過兩天就能向李察報告好消息。

    注意到侍女們的微妙神情，艾瑟兒詢問下才得知那位大人前來家里拜訪的事，并正與父親在陳列室暢飲歡談的事。為之愕然的艾瑟兒，正待趕過去時卻陡然身上那套全無氣質的便衣，臉頰上浮現出火燒般的紅云。

    叫上貼身侍女瑪姬，艾瑟兒到樓上私室火速梳理一番，隨即又拖著不太習慣的裙裝匆匆前往陳列室。快到陳列室門口時，艾瑟兒意外停下了腳步，從那虛掩著的房門里傳出陣陣歡談聲，而一位背生雙翼的女子正好奇地往里面看著。

    “艾瑟兒。”注意到靠近的伯爵千金，那女子回頭望來，指了指門后面。“父親和李察聊得很開心呢。”

    一瞬間艾瑟兒涌出想掉頭離去的沖動，但二瞬間卻敗給了自己的好奇。于是艾瑟兒一邊瞪著女子，一邊踩著貓般的警戒步伐靠近著陳列室，到門口時悄悄豎起耳朵。

    “哦哦，這樣說來賢侄也做過船模？沒錯沒錯，大炮巨艦才是男人的浪漫！女人不懂啊，艾瑟兒還嘲諷我玩物喪志，她們哪里理解得了老爺們兒的夢想啊！”

    “補考過關？哇哈哈哈，那可沒我厲害。當初我讀格蘭特時推演課的教授盡出變態題目，逼得我和幾名同修生去偷考卷，卻遇上了差點把教學樓燒掉的大火后來因滅火功勞我們得到表彰，免考過關，不過沒人知道那火是我們放的。”

    “歡樂街騷亂？那有什么好道歉的？唉唉，賢侄你太客氣了，這點小事還專程跑一趟算啥？倒是那里有家叫綺蘭館的小店不錯哦！里面的姑娘素質高又服務周到，下次去在那里時報上我名字，會給你打對折的。”

    從陳列室傳出伯爵與李察的暢快歡談，那唯有男人才聽得懂的對話，讓門口的司登家兩姐妹聽得面面相覷。姑且不論姐姐如何，就連艾瑟兒自己都有好久沒曾見到父親如此高興了。

    “李察，真受歡迎呢。”翼人女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就是所謂的，萬人迷？”

    “好像是啊不對！”艾瑟兒在下意識點頭的瞬間猛然反應過來，隨即狠狠瞪向翼人女子。“我不是說不要隨意靠近李察公子的嗎？你會弄壞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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