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威爾金不得不承認，相比起輝帆領那些眼高手低的伙計來，綠穗領的領民們確實要勤快許多。

    或許此前領地的貧瘠狀況讓“不勞者不得食”的規矩深刻人心，綠穗領民們格外珍惜手頭的活計，對被交待的事情都相當盡心盡力地完成，這點讓威爾金相當感動。

    昨天威爾金提到要在修造廠后加蓋一塊小造坊，今早來時就已經看到在打地基了。打著赤膊的男人們揮動鐵錘敲著木樁，而女人們則合力推著小三輪車把砌墻用的石頭給運到現場。甚至威爾金還看到幾名半大不小的男孩，拽著滿口袋的碎石屁顛屁顛地跟在父母后面，儼然也要為修造廠的建設添磚加瓦的模樣。

    “阿修，你那身板根本搬不了石頭，坐在那里等開飯就好啦！”

    “才不要呢！阿爹阿娘都在，我也要幫領主老爺的忙！”

    一名留頭雞窩頭的瘦弱男孩，一邊努力趕上小伙伴們的步伐，一邊驕傲地仰起頭。那些全無虛偽的童真話語，讓威爾金的眼睛有點濕潤。

    威爾金知道領主府會為參與建筑廠房的領民們免費提供三餐，每人每天還能領到三浦耳的報酬。不過那些小孩子當然是沒報酬的，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好些領民都是自發前來幫忙的。像這樣的淳樸光景恐怕只能在綠穗領這般的偏僻鄉下能看到，輝帆領那邊的伙計則是恨不得交到手上活計越少越好。

    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反過來理解的話，民風淳厚的綠穗領亦有著風水寶地的潛力。自打前次在領主府被震撼后，威爾金已經不再小窺夏爾菲家了，而現在連綠穗領民都讓他刮目相看。

    也許，在這里待上三五年并不壞。

    正當威爾金這樣想的時候，遠處陡然傳來一大嗓門的呼喊聲。

    “格林斯大人！您過來了！”

    威爾金偏頭望去，只見著一四方臉的漢子正從工事現場朝這邊咚咚地跑來。

    威爾金的嘴角有些抽搐。這位叫奧森的執行官有著綠穗領民的典型性格，明明昨晚才跟自己討論建筑方案到深夜，今天居然又是一大早便到工地上督工。那毫無困頓、精神奕奕的模樣，讓威爾金深刻感受到雙方體力和精力的明顯差距，然而明明他和奧森是差不多年齡的才是。

    果然是鍛煉方式不一樣嗎？威爾金眺望著熱火朝天的工事現場，暗暗握緊拳頭。

    “格林斯大人，您看這樣的格局可以嗎？”跑近的奧森詢問著。

    “叫我威爾金，不用加大人。”緦絡胡船匠沒好氣地回應著，目光落到遠處正打著地基的小造坊處。在修造廠外再額外建一座小造坊其實是綠穗領主的要求，用來制做那架有著上下兩對翅膀的奇怪飛行器。

    給威爾金看飛隼的圖紙和實物前，李察曾強調過那是夏爾菲家的最高機密，絕對不能透露給任何人。因而威爾金也只被允許在小造坊里做出零部件，具體的調試組裝都得送到塔堡處進行。

    “格局像那樣就行。你們家領主似乎催得蠻急的，早點把它搭好我好動手做事情。”威爾金囑咐著，隨即想起般的望向遠處的工事現場，皺眉提醒著。“另外，別讓那些小鬼在工地上亂竄，把他們集中到那邊船棚里待著。”

    “咦？可有他們在多少也能幫上點忙……”奧森面露難色。

    “又不是趕他們走，有別的差事交給他們做。哼，船匠學徒可不是光靠搬石頭就能搬出來的。”威爾金重重哼了一聲。

    “船、船匠學徒？這么說來！？”您是打算在這里傳授手藝了？四方臉的執行官愣了半拍反應過來，隨即連忙欣喜點頭。就像生怕威爾金后悔般的撒腿朝工地跑過去，邊跑邊吆喝著少年們聚集過來。

    既然還得呆上三五年，多少做些有趣的事情吧，威爾金如此安慰著自己。畢竟輝帆領那邊的格局已然成熟，他再努力也頂多當上首席船匠。然而綠穗領這邊卻是百廢待興，假如能在此地造船業留下開山鼻祖的名聲，那絕對是再高薪水也換不來的。

    就在威爾金進行心理建設的時候，遠處陡然傳來一陣喧嘩。

    威爾金抬頭望去，只見著兩只錘頭鳥拖著長長煙塵從空港處一路疾馳而來。設置在工地前的警戒哨卡被徹底無視過去，那兩名騎手以幾乎撞飛衛兵般的猛勢突入到停泊貨船的船塢前，才從錘頭鳥上跳下來。

    “李、李察老爺？”

    兩名騎手一人是綠穗領領主，另一人是瓦林茲公女。只見兩人緊皺眉頭，急促腳步叩出焦躁的聲響。從兩位家主身上散發出與往常截然不同的凜冽氣勢，船塢前的衛兵們就像被那氣勢給吹飛般的紛紛閃到兩邊。

    李察和克洛耶就這樣扳著臉，一言不發地沖上了貨船。

    那艘被空賊摧壞的貨船尚未來得及修理，不過大修前期的準備作業已然完成，那些破碎的艙室和七凌八落的物資都被船工們清理干凈。當威爾金在稍遲片刻趕到停泊船塢處時，李察和克洛耶已踩著舷橋匆匆跳下貨船。

    跳下貨船的李察緊繃著臉，而克洛耶也是滿臉焦急地朝四周巡望。當看到不遠處的船匠，李察當即改變路線走了過來，無論語氣或神情都格外嚴厲。

    “威爾金！船上的那些雜物呢？”

    “雜、雜物嗎？”初次見到年輕領主疾言厲色的模樣，威爾金頓時心跳一滯。慌慌張張地望向左右，當看到遠處匆匆奔來的執行官時，才猛然想起昨天奧森說過貨船上清理出來的雜物被暫時堆放到物資倉庫的事情。

    “全部都集中在倉庫嗎？沒有丟掉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李察和克洛耶交換著視線，默契地點了點頭，隨即以同步動作翻身騎上錘頭鳥，一振韁繩朝空港那頭的倉庫奔去。注目著那一對絕塵而去的身影，威爾金有些費解地搖搖頭。

    他記得克洛耶是李察從貨船上救起的姑娘。

    但這才過去幾天，兩人感情居然就變這么好了？

    ……………………

    “可惡！一定要找到啊！”

    李察催促著錘頭鳥往倉庫直行，而克洛耶亦緊緊跟隨在后。

    克洛耶提供的有關“雷蹄”的情報，成為李察破解萊頓盒最有指望的線索。比那更大驚喜則是克洛耶說出那頭雷蹄被瓦林茲家臣們合力斬殺后，其一對硬角被砍下來留在騎爵號上作紀念的事實。

    因騎爵號此前曾遭遇空賊艦炮亂轟而大破，故而克洛耶也無法確定那對雷蹄的硬角到底有沒有在那時候散落。急于確認的李察于是拽著克洛耶一路沖到空港查看，卻沒想到貨船上的物資卻因維修準備而被悉數清空。

    從威爾金那里問到清理出來的物資被暫時堆放在物資倉庫時，那已是找到雷蹄硬角的僅剩希望。從倉庫管理員那里得知貨船撤下來的物資都被堆放在肆號庫房，但他也無法確定其中有無雷蹄硬角的影子。

    “沒問題，實在不行的話就一件件找。”

    這樣說著的李察和克洛耶來到肆號庫房，推開庫房門的瞬間一股濃厚的灰霉味道彌散出來。肆號庫房是用作收納廢棄物的場所，數百坪的空間里堆放著好些不知有多少年頭的陳年舊物，而貨船撤下來的雜物便混雜其中。

    “要從這里面的找？”

    看著雜物堆上那足有半寸長的白毛，李察不禁陣陣頭皮發麻，而旁邊克洛耶卻已奔向前去。李察愕然看著擦身而過的瓦林茲千金，看著她挽起衣袖搬開那長霉的木箱，看著她被天棚抖落的灰塵嗆得咳嗽連連。

    女孩子大多是愛干凈的，身為諸侯之女的克洛耶當然也不例外。雖然李察無從想象克洛耶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但從那緊皺的眉頭來看，眼前充滿灰霉的庫房對她也絕非愉快的場所。不過既使如此，克洛耶翻找物資的身姿卻依舊不見半點怯懦。

    女劍士以一騎當千的氣概，沖擊灰塵和霉菌的本營。看著那毅然截然身影，一股羞愧感從李察心中油然而生。察覺到的時候，李察也縱身奔進了前方成堆雜物中，埋頭翻找著討伐空賊所必要的關鍵物資。

    聽到動靜的克洛耶回過頭來，看到李察也在翻找垃圾時不禁微微愣住，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接下來的數刻鐘內，李察和克洛耶便像這樣沉默著，埋頭在雜物堆里搜索那對不知是否還在的雷蹄硬角。

    埋頭搜索的兩人，誰也沒說話。

    然而一股超乎語言描述的默契卻在無形中流涌著。時不時抬起頭，看著那邊忙碌的背影而情不自禁地微笑，李察相信那應該不只是自己的感覺。

    突然間那邊的克洛耶發現啊的驚呼，李察聞聲急忙奔過去，隨即見著女劍士用雙手從雜物堆里捧起一支深褐色的硬角，以微微顫抖的聲音朝他報告著。

    “李察公子，我……我找到了。”

    灰塵與霉菌在瓦林茲公女身上留下或黑或紅的痕跡，克洛耶的手腳和臉都臟兮兮的，然而以昏暗庫房為背景展露的笑顏，卻散發著比什么都要耀眼的光芒。

    李察看得愣住，一時間忘了伸手去接那支彎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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