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是抬起頭來,面露難色,她又努力的對著齊氏擠出一道微笑,似是極為為難。
齊氏拿孝道這頂大帽子壓下來,本以為宋如是無論是否心甘情愿,最后必然得應承下來。未曾想到這丫頭竟然還有話說,當真是難纏。
她呼出一口氣復又笑道:“原也不是什么要緊事,不過是些迎來送往的事兒。昨夜我與你父親說起此事,你父親聽聞你還未料理家事,還責怪我不早些把家事交予你做。”
“母親也知我是小門小戶出身,平日里哪里見過什么世面。別說是迎來送往,如今怕是人還認不全呢。我倒也能豁出去臉面為母親分憂,只恐辦錯了事,反倒失了母親臉面。父親那里,母親若是為難,不如我去與父親說個明白。父親知道了實情后,定然不會再責怪母親。”宋如是坦然說著自己出身,面上倒是一片坦蕩之色,仿佛小門小戶出身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她如此大剌剌的說出小戶出身,齊氏一時倒也不能拿她怎么樣。
至于老爺更是從不知曉此事,當然更不能放宋如是去尋老爺。她也從未想過讓宋如是在老爺面前討好賣乖得了好處。但齊氏混跡后宅至今,又豈會輕言放棄。
她收斂了笑容,端起了桌上的越窯瓷盞,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這才看向宋如是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也罷,你既不愿,我也不能勉強與你。只是過幾日訶兒外祖家有親戚要來。正巧那日,蕭長史府中有宴,長史家的請帖上個月便使人送了過來。我又早早應了長史夫人,委實脫不開身來。你早晚都要料理家事的,不若就從這件事開始做起。訶兒外祖家的來客,你便瞧著安排吧。若是有什么不懂只管來問我,若是缺了什么東西也只管拿著對牌去領。”
象征著刺史府后宅權利的對牌就在齊氏手中,象牙制成的對牌,用的年數久了,面上竟然泛出淡淡的玉色來。那光芒極為誘人,宋如是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過了片刻她又瞧向齊氏,齊氏面色雖是沉靜,眼中卻有微光閃爍。
李訶外祖家的親戚,齊氏從中隔著一層,確實不好出面,但她這眼神又擺明了此事有陰謀。何況為了引自己上鉤,她竟下了這么大的本錢拿出對牌相誘。莫不是問題出在這親戚身上?
宋如是心中思慮,面上故作遲疑,過了半晌,方才點頭應承下來。果然瞧見齊氏眼神一亮。
宋如是心中暗笑,齊氏這第一把火來得倒是又快又急。自己若是一味的裝傻不接招,齊氏怕是會當自己認了慫,不如暫且先隨了她的意接了她的招,見招拆招,只是誰笑到最后還未可知?
宋如是與李訶說起此事的時候,李訶正在煮茶。
月在廊下,新月如鉤。雖已是深秋,李訶倒是一派春日里的閑適神態。煥如積雪,燁若春敷的茶水,被李訶不緊不慢的撇去浮沫。他把從鍋里舀出的第一碗茶湯“雋永”,蓄在茶盞中,遞了一杯給宋如是后,方才施施然說道:“怕是又要多位表妹了。”
宋如是口中的茶水頓時梗在喉中,待那五味雜陳的茶水終于順著嗓子悠悠的落了地后,她才笑道:“郎君的表妹倒像是八百里祁連山脈一般,綿延不絕。”話音剛落,她又想到魏紫也算是李訶表妹,但話已出口,宋如是只得繼續保持微笑,只是眼神中像是聚著兩把蓄勢待發的飛刀。
“娘子,莫不是在吃醋?”李訶面不改色的喝著他烹調好的茶水,眼睛卻隱在茶盞背后瞧著宋如是神色。
“這茶水配上點陳醋,倒是正好下飯。”宋如是心中煩悶,舉盞便喝。
“我外祖有一兄長,最喜玩樂。外祖在時便常常替他還些酒債賭債,他尚且生活的瀟灑隨意,只管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而外祖過世不久,他便也變賣了地產不知所蹤。”瞧著宋如是的神情,李訶眼中一亮,煮茶的姿態愈加行云流水起來。
“那你這表妹便是叔祖父家的孫女?”宋如是茶也顧不上喝了,挺直身子好奇的問道。
“如今叔祖父最后的家底已敗,我這表妹便帶著丫鬟千里迢迢的上慶陽府來尋親了。”李訶左手執著茶盞,眼睛卻眨也不眨的望向宋如是。
“那她為何選擇來慶陽府中,而不是去往清河縣。”若是投親,便是去清河縣更妥當些。而表妹卻選擇了危機重重的刺史府,表妹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此事中必有齊氏身影。”李訶飲了口茶,神情輕松,似是極為滿足。
“那咱們便安心侯著著這位表妹吧。”宋如是看著李訶喝的那么帶勁,不禁又為古人的重口味惡寒一把。如此放了八角、桂皮、花椒的茶水煮開了就能直接涮火鍋了好嘛?若是涮些鮮嫩羊肉,那更是美味極了。
表妹也確實沒讓她二人失望,不過又隔了兩日便上了門。
十月二十六,宜祭祀、解除、破屋、壞垣、余事勿取。
忌:諸事不宜。
因著齊氏早有交代,宋如是只得早早侯在側門處。剛過巳時,表妹便帶著丫頭悠悠的上了門。
表妹雖是長途跋涉而來,但面上卻沒有一絲疲色。宋如是暗道,表妹果然有備而來。
她打量著眼前這嬌小可人的表妹。表妹身著月白色的襦衫,杏色的襦裙,腰間系著一枚葡萄花鳥紋銀香囊。比銀香囊更精致的便是這姑娘的臉蛋。
彎彎柳葉眉,細長睡鳳眼,光滑白皙的皮膚,唇如胭脂的嘴。
表妹見到宋如是,先是恭恭敬敬垂首行了一禮,方才起身笑道:“本來還當自己生得不錯,如今見了表嫂才知何為人外有人。想來倒是我夜郎自大了。”
“表妹倒是人美嘴更甜,快些隨我進去吧。”宋如是笑著領表妹進門。
齊氏只一味當甩手掌柜,把此事交予她,旁的院落她又做不得主,唯有把表妹帶回李訶的金無院中。可如此一來,若是沒有心思還好些,若是存了心思的表妹豈不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表妹魏弋兒面上帶笑,心下卻暗苦。本以為宋氏出身如此低微,即使被表哥瞧上,也不過是以貌伺人。以貌伺人者,色衰而愛弛。所以她才會不遠千里,來投奔表哥。只愿表哥慧眼識人,看清楚到誰才是最適合做正妻的人選。
只是未曾想到宋如是行事不卑不亢倒也有些世家風范。如此她若心愿達成恐是要另外費一番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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