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失蹤的消息終于壓斷了銀娘心中一直緊繃的那根鉉。銀娘徹底垮了下來,整日里以淚洗面,再不與人談婚論嫁。當然也再無人敢與她談婚論嫁,銀娘成了益州城中出名的克夫之人。
一向得慣了好處的銀娘老子娘乍然失去了每日里的豬心、豬肝、豬脾,豬腰子,心情自然不會太好。
所以老子娘對銀娘的虐待更加變本加厲起來。一個不如意便會拿竹鞭抽打銀娘,銀娘也是個老實的,明知老子娘看不見,她也不躲閃,只生生的受著。
結(jié)果沒出幾日,銀娘便被抽的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了。又因著天熱,她又無錢去瞧郎中,只得每日拿清水擦拭。傷口遇水化為膿水,銀娘的身上總發(fā)出淡淡的臭味來,她礙于臉面便是連門也不再出了。
所以銀娘失蹤的時候,隔壁的街坊并不知情。還是銀娘家里的老子娘連著餓了幾頓后,在院中激烈的喝罵時,街坊們才知道銀娘不見了蹤影。
如此克夫之人,上輩子定然是作孽太多,才會報應(yīng)在此生當中。所以街坊們在得知了銀娘失蹤之事后,口中雖是惋惜,心中俱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所以并沒有人報官,一個小人物的出生與失蹤,不過是旁人口中的一言一語,便是一朵水花都不曾驚起。
之后老子娘病死之事,更是順理成章的被人一卷席子扔在了亂葬崗上。這一戶成了絕戶,與鄰里一模一樣的房子便也成了不詳之地。一所小小的院落隔開了一方天地。
再過驚天動地的傳聞,傳上幾日便也會失去了熱度,而后漸漸被人遺忘。關(guān)于銀娘之事,雖然古怪詭異,又涉及五條人命,但時間久了,終于還是漸漸的淡了下來。
就在眾人都在熱火朝天討論城西的王員外家突然添了一對龍鳳胎的時候,此事又從平靜的湖面下面帶著洶涌奔騰之勢,重新的回到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失蹤了整整三個月的屠夫回來了。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春華變成秋實,讓秋雨變成冬雪,也足以讓一個正常的屠夫變成了已經(jīng)瘋槑的屠夫。
同樣的五官,之前顯得英氣勃勃,如今卻顯得呆呆傻傻。已經(jīng)認不得人的屠夫被人在錦江岸邊發(fā)現(xiàn)。他當時穿著一身上好的云錦稠衫,趴在岸邊人事不省。有經(jīng)驗的漁翁把屠夫翻轉(zhuǎn)過來,對著人中狠狠的掐了幾下。
果然屠夫很快便醒了過來,他先是垂著腦袋吐了半天的水,直到吐無可吐時,他才慢悠悠的抬起頭來,給了眾人一個大大的微笑。不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他又擰著眉毛,化笑臉為哭臉的痛哭起來。
離他最近的一個漁夫,最是倒霉,被他摟著大腿哭了半日。后來漁夫忍無可忍之下,連同圍觀的眾人一道,打暈了屠夫,把他送到了最近的醫(yī)館當中。
蓄著山羊胡的郎中,閉著眼睛把了半天的脈,之后又清了清喉嚨,方才正色說道:“這屠夫渾身上下一絲毛病都沒有,甚至比在場的諸位身體還要好些。”
眾人一片嘩然,七嘴八舌的說起這屠夫所遇之奇事。郎中仔仔細細聽了,又閉著眼睛搖頭晃腦想了半天,這才悠悠說道:“身體既然沒有一絲外傷,想必是傷到了腦袋。”說完,他又把屠夫的頭發(fā)打散,仔細的瞧了瞧頭皮。屠夫雖是日日擺攤,風吹日曬,奈何頭皮卻是一片雪白。
郎中把屠夫的頭皮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又從下到上,從右到左,仔仔細細,完完整整的檢查了一遍,方才得出了結(jié)論:“屠夫頭皮無明顯外傷,便是連個磕碰都沒有,這一點想必在坐的也無人能及。”
眾人又是一片嘩然,但這次的嘩然當中卻帶著三分的惱意。身為一個大夫,不以查出病人的病因為己任,反倒是一直對熱心的圍觀群眾冷嘲熱諷,換誰能受得了?
好在山羊胡大夫也是個察言觀色的能手,在眾人的怒火險些積聚到時,他又得出了自己的結(jié)論:“這屠夫既然身上無傷,頭皮更無傷,而又偏偏突然癡傻起來,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了。這屠夫可能是受了驚嚇,并且是很大的驚嚇,才會導(dǎo)致他心神俱散,失了魂魄,行為異常,呆呆傻傻。”
這結(jié)論來得及時,不但及時熄滅了眾人心中的怒火,又不由得讓眾人燃起了敬仰之情來。所以眾人看著郎中的目光便友善中帶著欽佩起來。
可惜這郎中平日里笑傲風云慣了,如今剛得了幾個好臉色,便又情不自禁的得瑟起來,他面有得色的望著眾人道:“這屠夫若不是底子好,早已活不到今日,便是在場的諸位若是遇到此事,怕是嚇也嚇死了,哪里還有命來到這里。”
這話成功的熄滅了眾人目光當中的敬仰之意,也成功的讓他處在挨打的邊緣。好在這郎中也是有些急智的,他眼珠子一轉(zhuǎn),急忙張口說道:“可惜這屠夫遭遇了此等禍事,實在太過可憐。不如就把他放在我這里,我來慢慢醫(yī)治,想來時間久了,調(diào)理好了,他自然也就無礙了。”
“可是這屠夫雖說是身體比我們更好些,便是連頭皮都比我們更白些,但他現(xiàn)在卻是身無分文,只怕是無錢給你。”一個忍了郎中很久的中年漁夫,終于逮到了說話的機會,他眼中自帶兩把雙刀,憤然的看著郎中說道。
“所謂醫(yī)者父母心,他既然身無分文,我又不能放著病人不管,那我便只有一條路好走了,那便是免費為他醫(yī)治了。”郎中擰著眉毛,面上強裝出一副正氣凜然的神情,眼珠子又可憐兮兮的望著眾人道。
“郎中面憎而心善,想來定會好好醫(yī)治屠夫,咱們平時便在江邊跑船,若是郎中有需要差遣的地方,只管說來,咱們定會盡力而為。”郎中那番話,又重新讓他獲得了眾人的尊敬,還是那位中年方臉的漁夫站了出來對著郎中躬了躬手,率先出了醫(yī)館,眾人瞧他走了便也魚貫而出。
這家醫(yī)館便又恢復(fù)到了往日里的安靜。郎中縷著頷下的一小撮山羊胡,定定的看著正自顧自玩耍的屠夫,他嘴角一翹,發(fā)出了“桀桀”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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