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來今雨軒，沿著一條林蔭小道信步走去。云珠道：“天色還早，長青園有菊花展，咱們瞧瞧去。”碧薇猶豫道：“我今天費了好大的勁才溜出來，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碧薇的母親六年前去世了，父親娶了繼母，處處和她為難。云珠道：“怕什么，我和時英送你回去。”時英因為演講大獲成功，心情愉悅，興致也很高，她對碧薇說道：“你的云姨雖然處處瞧你不順眼，可是最喜歡在人前扮賢妻良母，待會兒我和云珠陪你回去，當著我們的面，她也不好給你難堪。”碧薇這才勉強答應了。

    三人朝長青園走了一段路，云珠不經意間回頭一瞥，那三個西裝少年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頭。云珠悄聲道：“有三個人跟著咱們。”

    時英聽了這話，冷不防猛一轉身，三個少年慌忙停下腳步，裝作四處閑看的樣子。

    碧薇慌了神，說道：“怎么辦，他們果然跟了上來。”時英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回過身來安慰二人道：“不要緊，他們要是敢放肆，我們就報巡警。”

    云珠低聲道：“巡警一時半會也巡邏不到這兒，咱們得想個辦法甩掉他們。”碧薇道：“是，前頭人多，咱們快些走。”時英點點頭。到了長青園門口，云珠悄悄回頭，沒瞧見那三人，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長青園里游人如織，三人賞夠了菊花，心滿意足地走出來，忽然碧薇驚叫道：“你們看！”云珠和時英抬眼一看，三個西裝少年倚在門口，其中一個走上前來，脫帽鞠躬，笑嘻嘻地說道：“我們是京華大學的學生，想請三位小姐吃頓便飯。”

    時英蹙著眉，喝道：“對不住，我們不吃飯，你們要是再敢跟著我們，我們就報警察廳。”少年沒想到一開口就碰了這么大一個釘子，瞠目結舌，一張臉漲得通紅。剩下的兩個也被時英的氣勢嚇住了，不敢開口。云珠、時英和碧薇趁機手挽手疾步而去。

    走了一段，沒曾想那三個西裝少年不屈不撓地跟了上來。碧薇急道：“他們怎么還跟著！”云珠道：“我明白了！他們八成是想知道我們的住處，好寫信來。”時英氣憤地說道：“你們別怕，我去和他們理論。”

    云珠一把攔住時英：“你去問他們，他們八成說‘公園的路又不是你家的，怎么只許你走，不許我們走。’”時英一聽，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辦。碧薇急道：“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我們的住處，可就麻煩了。”

    云珠悄聲道：“我知道一條路，可以甩掉他們，你們跟我來。”時英道：“你確定？”云珠點點頭，很有把握的樣子。時英和碧薇來不及多想，跟著云珠出了公園的北門，轉而向東，折進一條胡同里。

    胡同左右兩邊的房門口都掛著燈籠和招牌，有叫“春花院”的，也有叫“怡人居”的，只是家家大門緊閉，不見有人出入。時英有點發急，扯住云珠道：“怎么走到這種地方來了！”云珠道：“別說話，快走。”

    三人走到了胡同盡頭，一道墻橫亙著，把路堵死了。碧薇跺腳道：“這是條死胡同！”云珠道:“別急，咱們從這里進去。”說罷輕輕推開一扇虛掩的門，三人進了門，面前是一個狹長的院子，雜七雜八地亂堆著許多東西，只有兩間屋子，屋門緊閉。

    云珠關上門，把臉貼在門縫上瞇著一只眼打量外面的動靜。碧薇道：“云珠，這是什么地方？”云珠顧不上回答，碧薇發急道：“咱們這樣闖進來，主人家怪罪起來怎么辦？”云珠道：“不會的，我認識這兒的人。”時英詫異道：“你們家親戚？”云珠道：“不，是我們家以前的廚子，后來和我們的丫頭小柳兒成了親，兩人搬出來在這兒賃的房子。”

    “誰在那兒說話？”一個年輕婦人懶洋洋地開門出來，云珠招呼道：“小柳兒！”年輕婦人一跺腳，驚喜地喊道：“小姐，你怎么來了？”隨即變了色：“小姐，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要是太太知道了，我怎么擔待得起。”云珠道：“說來話長，先把門關上，待會兒有人來敲門，千萬別開。”小柳兒也沒多問，按照云珠的吩咐閂上門。

    三個西裝少年一路尾隨，遠遠望見云珠三人進了胡同，閃身進了一處院落。三人走到跟前。其中一人騷騷腦袋說道：“怪了，明明見這三人進去了，可這一帶都是下等戲班子，難道這三人是堂子里的人？”另一個說道：“我看她們的樣子，肯定是女學生。”一個說道：“現在這個時世，妓女打扮成女學生，女學生下了課當妓女，也沒什么可奇怪的，敲門問問就知道了。”

    三人把門擂得山響，許久不見有人來開門，卻驚動了隔壁院子。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探出頭來，朝這邊張望。她臉上涂了厚厚的一層粉，兩道眉毛瞄得黝黑，鼓著一雙金魚眼，中間杵著一個蒜頭鼻，血紅的嘴唇，一見三個衣著華麗的西裝少年，頓時眉開眼笑，露出一排大黃牙來。

    三人一見這老女人，頓覺倒胃口，卻不死心，問道：“剛才是不是有三個姑娘從這里進去了？”老女人朝三人拋了一個媚眼，一張臉笑得皺成一團，捏著嗓子說道：“哎呦，哪里有姑娘進來啊，這里就我一位姑娘，三位爺難得來，進來玩玩。”她一步跨過門檻，不由分說兩手拽著一個少年就往屋里拖。

    少年見她這份尊容，一把掙脫出來，轉身就跑。女人見他跑了，也不理會，轉身拉剩下的那兩位。急得那兩位口中連聲說道：“告辭，告辭”，扭頭就走，忙忙慌慌的，也沒看路，其中一個踩到地下的瓜子殼，撲通一聲跌到地上。女人一見，搶上去扶起來，抽出手絹，沒頭沒腦地在那少年臉上身上擦起來。

    那少年雙手亂檔，情急之下，天津腔脫口而出：“好嗎，你要做嘛！”那老女人道：“喲，大爺脾氣可真大，進來泄泄火就好了！”死命拉著不放。拉扯了一番，到底被他掙脫了，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云珠、時英和碧薇躲在門后面，外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三人羞得滿臉通紅。末了云珠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引得時英和碧薇也跟著笑。

    小柳兒道：“小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珠這才一五一十地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小柳兒松了一口氣，笑道：“小姐，你還像從前一樣調皮。不過回去見了太太，千萬別提來過我這兒。從前太太待我那樣好，回頭等我閑下來，再去拜見太太。”

    云珠道：“我來你這兒，怎么就不能提？”小柳兒跺腳道：“我的千金大小姐，這是什么地方！上次錢貴來看我們，就不應該帶你來。”時英比云珠懂事，說道：“云珠，時候不早了，還得送碧薇回去，咱們該走了。”

    小柳兒有點戀戀不舍，拉著云珠的手說道“小姐，我就不留你吃飯了，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撞見了，我沒法和太太交代。”云珠道：“那我走了，有空了記得來家里看看。”小柳兒點點頭，一直把三人送到胡同口。

    碧薇道：“云珠，你膽子也太大了，這種地方也敢來。”云珠道：“不要緊的，小柳兒不會說出去的。”三人正說著話，忽然從電線桿子后面跑出一個年輕女子，撲通一聲跪在三人面前，咚咚咚磕頭，口中直喊：“三位姑娘救我！”直嚇得三人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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