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在九陽山長大,粗生粗長,平日里渴了喝山泉,餓了啃饅頭,剩下的時間就是練功、練功、再練功。
他哪里會知道,富貴人家光是吃個飯,還會有這許多的規矩。
比如吃飯之前,先要凈手,然后再上一盞漱口水,等漱過口之后,再奉上一盞飲用的香茶,讓舌底生津,然后才開始正式用膳。
凝露看到燕孤云面紅耳赤的模樣,更是吃吃笑個不住。
她心里不無得意地想,讓你剛才像個登徒子一樣,盯著本姑娘瞧個沒完,現在可知道本姑娘的厲害了吧。
“公子,請用香茶。”她又遞給燕孤云一只瓷盞,故意把“茶”字咬得極重。
燕孤云不敢抬頭,怕再被她笑話,接過來把瓷盞里的水往嘴里一倒,漱了漱口,然后吐了出來。
“公子,你怎么把這上好的香茶吐了?是不喜歡這茶的味道么?”凝露睜大圓圓的黑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你、你不是說這是漱口水嗎?”燕孤云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這丫頭不是故意要捉弄自己吧?
“公子,第一盞是艾葉水,用來清新潔口,第二盞是上好香茗,可以消渴生津,這是用膳之時的常規,難道公子不知嗎?”凝露眨了眨眼,疑惑道。
不過就是吃個飯,居然還有這許多的羅嗦規矩。
燕孤云腹誹,嘴上卻不肯承認,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不喜歡這茶的味道,和漱口水一樣,以后不要再給我上茶了,我只喝山泉水,那個又涼又甜,我最喜歡。”
“是,婢子記下了。”凝露恭順答道。
“用膳吧。”燕孤云淡淡地道,神態高冷,一眼也不再看向凝露。
他又不是傻子,通過這兩件事,如何看不出來那凝露是在有意捉弄自己,故意想看自己的笑話?
他憤然想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些破爛規律,說得好聽點,叫守規矩,說得難聽,就是窮講究!
他從來就不是個講規矩的人。
“是。”
燕孤云突然擺出了主人的姿態,高高在上,倒一下子鎮住了凝露。
她再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再有意捉弄對方,只覺得這個面帶稚氣、動不動就臉紅的登徒子少年,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
“公子,請用膳。”凝露將菜肴挾在一只只的小碟里,擺在燕孤云的面前。
她服侍人的本事十分周到,細心地將雞鴨魚肉都剔凈了骨,只余細肉,又將蝦只剝好了皮,一只只排好了放在燕孤云面前,看起來賞心悅目。
燕孤云只是大咧咧地坐在椅中,連筷子也不拿。
他算是看明白了,如果自己不拿出點主子的樣子,這個叫凝露的丫頭準會欺到自己的頭上來。
自己要想震得住她,就不能給她好臉色!
凝露布好了菜,見燕孤云動也不動,猶豫了一下,取過飯碗,用小匙舀了一小勺米飯,再在飯上細心鋪上菜肴,伸長了手臂,送到燕孤云的嘴邊,俏臉板得緊緊的,眼中露出戒備之色。
哼,這個小色狼,登徒子,看上去老實巴交,實際上一肚子壞水。
這才裝了沒一會兒,就原形畢露,他想要自己喂他吃飯,定是想借機占自己的便宜,她絕不會讓他得逞。
她緊張地盯著燕孤云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有一點不規矩的地方,她馬上就逃,逃得遠遠的。
燕孤云年紀和她相仿,可是鑒貌辨色的本事,高她十倍。
她眼中的戒備之色,他一眼就看了出來。
這小丫頭在防著自己,為什么?
她是怕自己打她、罵她,還是欺負她?
肯定是后者!
燕孤云心中暗笑,這丫頭剛剛捉弄過自己,自己要是不捉弄回來,豈不是對不起她?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臉上卻是不露聲色,張開嘴,把她送到嘴邊的一勺飯吃了。
飯里拌有肉汁,鋪著雞肉和青菜,吃在嘴里,又香又甜。
燕孤云再次怔了怔,舒服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原來有錢人過的日子,居然這般美妙!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這種被人服侍的感覺,簡直不要太好!
他張開眼睛,打量房中擺設,雖然只是一個簡易的帳篷,里面鋪陳得卻是花團錦繡,一派富麗堂皇,房里一角還燃了一只香爐,香氣裊裊。
他只瞧得眼花繚亂,這房里的大多數多東西,他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唉,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有了銀子,就該這樣享受!
自己做殺手也賺了不少的銀子,卻全都堆在石床底下,當它們和石頭一樣,瞧也不多瞧上一眼,每日里還是啃饅頭,飲山泉,穿的還是粗衣布衫,每日里想的只是練功。
還真是傻!
不過,那都是以前了,從今天開始,不,從現在開始,他燕孤云就要過這種人上之人、被人服侍的日子。
凝露哪曉得自己的一口飯喂對方吃下,對方的腦海里會轉過這許多念頭。
只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似幽怨,又似歡喜,心中更是害怕,再往后退了一小步,胳膊伸得長長的,硬著頭皮將第二勺飯送到燕孤云的嘴邊。
她心中一個勁在埋怨含香,不該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里,和這小色狼單獨相處,萬一對方獸性大發,那該如何是好?
雖然燕孤云看上去只是一名身材瘦削、病骨支離的稚氣少年,連坐在那兒似乎都沒什么力氣,可凝露心底里卻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懼怕。
她本來只當對方是個瘦弱少年,靦腆無害,見他火辣辣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又羞又惱,所以才想著要捉弄捉弄他。
哪知道剛才這靦腆無害的鄉下少年,突然之間端起了主人的架子,不怒自威,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寶劍,寒光凜凜,讓她不寒而栗。
好可怕!
這少年的身上似乎潛藏著一股危險的殺氣,讓她膽顫心驚,再也不敢肆無忌憚的亂開玩笑。
她明知道對方無甚力氣,可她面對他的時候,只感覺說不出的害怕。
她眼中的害怕自然沒有逃過燕孤云的眼底,他心中滿意地一笑,小丫頭終于知道怕了?
不過,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張開口,繼續吃她喂給自己的飯,越吃越是香甜。只是見她始終離得自己遠遠的,手臂伸得老長,讓他心中不快。
自己是老虎,會吃人么?她有必要怕成這樣?
啊,不對,她不是怕自己,而是嫌棄自己身上骯臟,不愿意靠近自己!
這個念頭鉆進他的腦海,一下子刺痛了他。
他惱怒起來,眉頭一皺,重重哼了一聲。
凝露嚇了一跳,“公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嗎?可是婢子喂得太快了?是噎著了么?”
她為了早點解脫,一勺接著一勺的連喂了他好幾口,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連嚼都沒嚼就直接吞下肚去。
燕孤云一聽,正中下懷,點了點頭,下巴對著茶杯一努,道“咳咳,喂我喝茶。”
凝露趕緊端起茶杯,送到他的唇邊,喂他喝了幾口。
燕孤云看到她還是離自己遠遠的,不愿靠近,心頭愈惱。
“哎喲,好痛,痛死我了!”他突然臉現痛苦之色,大聲呼痛。
“公子,你怎么了?你、你哪里痛?”凝露手足無措,神色驚惶地看著他。
“肚、肚子痛,這、這茶是涼的,大夫說,喝了涼茶就會肚痛,你、你為什么要喂我喝涼茶?”燕孤云哼哼嘰嘰地呻吟著,一面大聲指責凝露的錯處。
凝露臉一紅,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后怕。
她的確沒有留意到茶已經涼了,身為婢女,居然給主子喝涼茶,真是大大的失職。
要是讓知府大人知道了,自己絕對逃不了一頓重責。
她嚇得小臉都白了,雙膝一曲跪在地上,帶著哭音央求道“公子,婢子真的不是故意的,婢子、婢子真的不是故意給公子喝涼茶的,求公子千萬饒了婢子這一遭兒,不要告訴知府大人,要不知府大人絕對饒不了婢子的。”
她哭起來的模樣格外動人,晶瑩的淚珠滑過她白玉般的臉頰,果真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梨花帶雨,花瓣凝露。
燕孤云不知不覺看得呆了。
原來這丫頭哭起來,比笑起來更好看!
唔,很好,以后一定要讓她常常哭。
燕孤云皺緊了眉頭,閉上眼睛,大聲呻吟了幾聲,根本不搭理凝露的軟語相求。
凝露更加慌了,她跪在地上,膝行了幾步,兩只纖纖素手抓住了燕孤云的衣擺,看上去不盈一握,仰起臉來道“公子,您肚子痛得厲害么?都是婢子的錯,要不,婢子幫您揉揉肚子,好不好?小的時候,婢子也常常肚痛,婢子的娘就幫婢子揉肚子,揉著揉著,肚子就不痛了。公子,你千萬不要告訴知府大人,先讓婢子幫您揉揉,好么?”
她的聲音又嬌又柔,又輕又軟,燕孤云聽在耳中,就像是被一只小貓的爪子,在心里撓了一下,癢癢的,卻又說不出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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