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萍家在涵州市XH區(qū)學院路的教師公寓，是涵州市城建集團開發(fā)的商品房。

    在2003年買下這處房子前，任雪萍一家還住在進修學院的老宿舍里。

    教師公寓開盤時的價格達到萬元以上，夫妻倆幾十年的積蓄都花光了，才買下這套120平方的四室一廳，還要還20年的貸款。

    幸好當時還沒有學區(qū)房的概念，否則教師公寓的房價肯定會被炒上天，正如任平生穿越前的那一年般，達到每平方45000元以上。

    任平生在姑姑喬遷新居后來過兩次，所以他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任雪萍家，給他開門的是姑丈楊正和。

    楊正和身材不高，上了年紀后又萎縮了點，站在任平生面前還矮了半個頭，但五官卻十分英俊端正，自帶一股知識分子的儒雅氣質(zhì)。

    任平生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漂亮得像上個世紀的電影明星般，難怪當初任雪萍會不顧任奶奶的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家境清貧的姑丈。

    楊正和是個很有才華、卻不受世俗待見的人，他從江浙大學金融系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涵州市一個偏遠的縣財政局工作，后來輾轉(zhuǎn)經(jīng)歷了人行、銀監(jiān)會等部門，在前世時已經(jīng)提前退休了，現(xiàn)在的時間線里他還在涵州市人行任職。

    以楊正和的學歷和能力，在提倡干部年輕化、知識化的80年代，原本有機會進入青年干部的“第三梯隊”，從此乘上仕途的快車道。

    但他為人清高，不善于也不屑于巴結(jié)上司，在工作上又十分嚴謹，不會違規(guī)操作，雖然業(yè)務(wù)能力很強，但在單位里始終是被排擠的對象，在科級崗位上一呆就是幾十年。

    任平生對姑丈的遭遇身同感受，正是因為看到姑丈的一生，他才認清了自己在仕途發(fā)展上的可能性，也下定決心重生后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姑丈，我姑呢，她身體怎么樣了？”任平生一進門就忙不迭地問。

    往日里，任雪萍都會很熱情地招呼這個侄兒，今天居然要不善應(yīng)酬的楊正和接待，想必姑姑的身體情況真的不容樂觀。

    “前兩天剛出院，醫(yī)生說已經(jīng)是晚期了，動手術(shù)也沒什么用，哎！”楊正和的話就跟他臉色一般凝重，從他的語氣看來，姑姑的病很不樂觀。

    任平生發(fā)覺姑丈比上次看到的時候又老了許多，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眼神里透露著難解的疲憊，照顧任雪萍應(yīng)該耗費了他很大的精力。

    的確如此，任平生還沒走進姑姑的臥室，已經(jīng)聽到一陣陣急促的咳嗽聲，臥室內(nèi)窗簾緊密著，室內(nèi)只開了盞臺燈，微弱的燈光下，任雪萍依身穿睡衣靠在床上。

    任雪萍原來就比較瘦，做完手術(shù)后簡直是皮包骨頭。那一頭瀑布般的柔順長發(fā)已經(jīng)有些枯黃，映襯著那張清秀的臉蛋更為嬌小。

    這張臉上全無血色，白得嚇人，但光看輪廓還是可以看出容顏秀美，尤其是一雙溫瑩透澄的眼睛，無論何時都給人一股和睦可親的感覺。

    看到任平生走了進來，任雪萍馬上止住咳嗽，露出一個溫柔笑意，向他招手道：“平生，你來啦，快到姑姑這邊坐。”

    她的聲音很輕柔，好像先前的咳嗽已經(jīng)用盡了全身氣力一般，輕的就像羽毛落在地上，但任平生卻字字句句聽在耳中，她的話像是有股特別的力量，讓任平生不由自主地照辦。

    “姑姑，你……”任平生欲言又止，他想向姑姑問好，但卻與眼前格格不入，他想說幾句慰問的話，卻又覺得是多余的。

    坐在床沿，近距離地看著任雪萍，任平生發(fā)現(xiàn)她那兩個眼窩都深深地陷了進去，大大的黑眼圈顯示她長時間失眠，的確咳嗽成這樣，就連睡覺都成為奢侈品。

    任雪萍仔細地把任平生看了又看，她的眼神里透露著都是關(guān)心和疼愛，就像一道和熙的陽光普照過來般，讓人心里暖暖的。

    但她自己卻已經(jīng)燈盡燭枯，所剩余的光并不多了。

    “你比去年成熟了很多，這段時間應(yīng)該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吧。”任雪萍輕輕嘆了口氣，憐惜道。

    短短幾句話，卻在任平生心中掀起軒然大波，穿越重生以來，他一直努力偽裝成十年前應(yīng)有的狀態(tài)，可以說這種偽裝很成功，就連他的親生父母都沒有察覺。

    但任雪萍只是短短幾眼，就看出自己身上迥異于同齡人的地方，這種洞察力實在太驚人了，而且她還是個病人。

    “嗯，是遇到了一些事，但也讓我明白了更多事。”任平生含糊地答道，他原本想對姑姑說說自己感情上的遭遇，但現(xiàn)在這種情形并不適宜。

    “很好，經(jīng)歷風沙，才能見光明，你長大了。”任雪萍并沒有追問下去，對于自己這個侄兒，就像她的親生骨肉一般，從小看著他長大。

    任雪萍對他的性格摸得十分透徹，他平時雖然不怎么愛熱鬧，就算是在很多人的嘈雜場所，都可以靜下心來思考些什么，但每逢人生的重要關(guān)口，他都會做出一些獨特的決定，并且一看就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姑姑，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如何，醫(yī)生是怎么說的？”任平生岔開話題，他當下最為關(guān)心的就是姑姑的身體。

    “檢測的結(jié)果是已經(jīng)III期了，如果做了手術(shù)再有可能多活幾年，但我想想還是算了，手術(shù)并不能保證還我健康，我不希望給別人留下一個丑陋的遺體。”

    任雪萍微微一笑，她的音調(diào)輕松自在，但任平生卻知道這份輕松背后，需要耗費多大的努力才可以保持。

    任雪萍的病是肺癌，大概是一年前才逐漸發(fā)覺胸悶、氣短、咳嗽，一開始任雪萍并不在意，以為是工作累導(dǎo)致的感冒發(fā)熱，只是吃了些常規(guī)的藥，但病情始終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從肩膀開始疼痛，一直蔓延到整個背部，還有就是不停的咳嗽，從偶爾的小咳到經(jīng)常性的大咳，到后來連續(xù)不斷的咳嗽，每次咳嗽都會牽連到全身疼痛的位置，每一聲咳嗽都會帶來更多的疼痛。

    這時，任雪萍夫妻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專門請了假去進行全面檢查，果然得到的結(jié)論是發(fā)生率和死亡率都極高的肺癌，而且癌細胞已經(jīng)發(fā)展到III期了。

    按照醫(yī)生開出的治療方案，III期肺癌就算做了手術(shù)也不能保證一次性治愈，后期還要放療和化療。

    任雪萍卻毅然選擇了保守性治療的，她跟所有女人一樣愛美，放療不僅會造成頭發(fā)脫落，而且會對外貌造成很大影響，她寧愿保持一個正常的遺體離開這個世界。

    但任平生卻知道，姑姑不選擇手術(shù)的真正目的，還是不希望給家庭造成太大的負擔。

    因為癌癥這個東西，人類至今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手段，無論是手術(shù)、放療還是藥物治療，都只能克制當前癌細胞，卻無法終止癌細胞的轉(zhuǎn)移，一旦癌細胞轉(zhuǎn)移到全身，前期的任何治療都是白費氣力。

    任雪萍是個很理性的女人，既然無法做到百分百痊愈，她干脆選擇了成本最低的治療方案。

    對于姑姑的選擇，任平生并不贊同，但他依舊欽佩她那份決絕和果斷，以及堅持自己觀念的毅力。

    為了不影響任雪萍休息，姑侄倆談了一會兒家常瑣事，任平生看出姑姑有些疲勞的跡象，便機靈地找了個借口退出臥室。

    雖然隔了道門，任雪萍的咳嗽回聲仍然時不時縈繞在屋子里，那咳嗽聲雖然不大，卻像錐子一般，一聲聲地戳在任平生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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