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初，北方大學放寒假的日子到了。李崧所在的高能物理研究屬于高校編制。因此李崧每年有接近三個月的寒暑假是張銘最羨慕的。

    同為高知精英階層，張銘與李崧走出了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張銘當年曾一路奔著輝煌的人生頂點打拼。用普通人一半的時間就在美國拿下博士學位。在美國拿下萬里挑一的工作offer也成了順理成章。

    緊接著便是回國后的大展宏圖。學術論文，科研成果幾乎樣樣優異。雖然張銘也沒有很強的世俗功利心，而且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但是高度的自律與奮斗仍然是他人生的主旋律。畢竟張家三代名醫，張銘無形中就套上了壓力，必然是要青出于藍勝于藍的。

    李崧則是徹頭徹尾的“修真之人”，閑云野鶴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境。李崧身上有一種“八風吹不動”的禪定，似乎大千世界就沒有能侵擾他的俗物。他和張銘一樣年少留美，常春藤名校博士，回國后其實選擇面很寬闊。可以潛心科研工作，當學界大咖。接下來還可以“學而優則仕”，成為風光無限的領導。

    如果對官場與行政都沒有興趣也無妨，選一個經濟效益好的熱門研究領域，直接開公司當董事長。屆時即掛著學術頭銜，又能成為實業家，更加風光。

    然而李崧選擇了去北京的一所名牌高校，就職隸屬于該校的高能物理研究所，兼碩士生導師。理由居然簡單到只有一條：

    他覺得研究所門前那棵大銀杏樹挺好看的……

    李崧沏了兩杯茶，這還是用去年開春“無用之樹”的嫩芽炒制的茶葉。李崧說這葉子快喝完了，今年清明前還要進一次山。張銘呷了一口，感覺這葉子陳放后的果香更加濃郁悠長了。

    二人還是在上次對坐的辦公室里飲茶，窗外就是李崧提起的那棵百年老銀杏樹。主干壯碩而敦實，虬枝蜿蜒而多姿。不過北方已入隆冬，枝干已經光禿禿的。李崧告訴張銘，下次一定要十月份過來。這百年銀杏葉到了深秋便成精了，被陽光照耀的金光熠熠，如滿樹起舞的精靈。秋風掃過恰似“花飛花謝花滿天”，風息之后便落了滿地金黃。

    用李崧的話說：

    “到那時，暖陽從窗外鋪撒在你身上，一杯清茶在手，閉門養神。冥想中著這棵老樹化身金色的鳳凰，扶搖直上九，御風飛行。而自己身在遙遠的烏有之鄉，就靠坐在‘無用之樹’之下，靜靜地欣賞著鳳舞九天……”

    每當此刻，張銘都會忍不住懟這小子：

    “你這種人就應該出家！留在單位估計你們領導遲早要瘋了。“

    其實這是一句玩笑話，因為張銘知道李崧其實從來沒耽誤過正事兒。他在量子物理的行業地位與張銘在婦產外科的成就相當。如果說張銘最尊敬的人是爺爺，那么唯一可以稱得上“偶像”的人則是李崧！

    今天是寒假的第一天，校園里的人明顯少了很多，凜冽的寒風令北方的大學校園更有蕭瑟之氣。張銘似乎突然讀懂了高曉松筆下的“冬季校園”，因為詩人眼里的校園正是來自北京的。

    之江醫科大學的冬季給張銘留下的記憶同樣刻骨銘心的。不僅是因為十五年前的今天，他被一個明媚的女子從忘憂湖底拖了上來。

    記得大學時代，每年寒假的第一天，他都會牽著靈兒的手在校園里的梧桐樹大道上散步。校園大喇叭里將會響起這學期的最后一次播音，播放的永遠是那首高曉松的《冬季校園》：

    我親愛的兄弟

    陪我逛逛冬季的校園

    給我講講

    那漂亮的女生

    白發的先生

    趁現在

    沒有人

    也沒有風……

    每當此刻，靈兒會把頭靠在他的肩膀，聽張銘輕輕哼唱這首旋律。當然每次都不忘抗議：

    “我不是你兄弟！“

    命運有時會開殘酷的玩笑，忘憂湖之夜后，一切全部變了。而歌詞中描述的一段故事卻照進了現實：

    記得校門口的酒館里

    也經常有人大聲哭泣

    黑漆漆的樹林里

    有人嘆息

    那宿舍里的錄音機

    也天天放著愛你愛你

    可是每到假期

    你們都倉皇離去……

    校門口的小酒館里曾經藏著兩對好朋友愉快的青春回憶。然而忘憂湖之夜后，四人再次對坐小酒館卻是物是人非！

    然后呢？剛子在小酒館里的嚎啕大哭深深扎痛了張銘，一段孽緣中潛伏的危機也悄悄到來……

    那個時候，張銘也確實害怕宿舍里的錄音機。因為當時宿舍里一個哥們莫名愛上了梁靜茹的一首歌：

    我們都需要勇氣，

    去面對流言蜚語。

    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

    我的愛就有意義……

    人在敏感的時候，會覺得每一首歌都在說自己。即便如《勇氣》這種大街小巷傳唱的口水歌，也能扎的張銘心疼不已。他除了倉皇離去，也別無選擇了……

    李崧打了一個響指，張銘從冥想中醒來，眼前還是那棵百年老樹。

    李崧撓撓頭，笑了：

    “看來誰坐在這里都會發呆，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吧。能坐在這里沏一壺茶，逍遙自在地發呆，給十個所長都不換！”

    張銘也笑了：

    “是人家所長不跟你換吧！這年頭有幾個像你這樣不思進取，過神仙日子的�！�

    李崧聳聳肩膀：

    “別抬舉我，愛因斯坦和牛頓才配叫大神。我沒有成神的造化，只是不想活的和狗一樣罷了�！�

    李崧不再搭理張銘的調侃，突然把話題切入正軌：

    “你讓我琢磨的事情有眉目了，想聽聽嗎？”

    張銘點點頭，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李崧這里似乎確實有魔力，每次來到這里時間就會變慢，而且再著急的人都會靜下來。

    張銘突然覺得自己思路亂了，最近發生的事情有太多了。除了把瓦格納教授的信寄給了李崧外，兩人電話里還零星談了很多事情：

    太陽的后裔；輪回法門之謎；神秘的”路人乙“；當然還少不了鳳凰神雞的傳奇……

    張銘一時頭腦有些凌亂，不禁問道：

    “我和你說了好多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有眉目了？”

    李崧推了推眼鏡：

    “好像你所有的問題，從來都是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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