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昌坊,西南角,楚國寺。
衣著鮮麗的壯年人,端坐在寺內(nèi)廂房之中,他穿的是綾羅綢緞,帶的是金銀飾品。
周身奢華的姿態(tài),和楚國寺寂寥清修的狀態(tài)完全不符。
楚國寺的方丈,出自西域都護府,龜茲別種,一雙灰褐色的眼睛,透著詭異,頭發(fā)微卷。
他身穿明黃袈裟,雙手合十,恭敬的樣子,讓你無法想象,年輕時候,他是何等的兇悍殘忍。
他永徽年間入唐,現(xiàn)今早就是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然而你從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中,完全看不出他真實的年紀(jì)。
他的胸中,好似有燃燒不盡的激情。
“郡王,別來無恙。”
“長寬方丈。”武三思舉起雙手,亦做一佛禮。
兩人談話隨意,不必說,自然是一對老相識。
長寬略頓了頓,乃道:“郡王,人到了。”
武三思微微頷首,長寬退出,又一濃眉少年,邁著大步進入,二人擦肩而過,長寬再次將少年打量一番,嘴角輕彎。
“郡王,有什么事,不能回宮再說,還要到這種地方來,真是麻煩。”
譙王李重福,自從進入楚國寺,就抱怨一大堆。
他早就知道,武三思明日就要入城,根本不愿意再出城折騰,無奈這老賊不知是腦子不正常了,還是害了什么毛病,非要讓他出城相見。
他趕著大月亮,不情不愿的來到這里,一進門就不停拍打座位兩邊的塵土。
“譙王殿下,老夫聽說,這兩日你在長安城里過得并不安生,可有此事?”
一提起這事,李重福的新仇舊恨就一并涌起,什么叫不安生,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還不都是因為太平那老妖婦,要不是因為她,本王也不會處處受制。”
“殿下,三思奉勸你一句,太平公主,你最好不要招惹。”
看來,這次提早相見,完全是正確的選擇。
多年未見,李重福果然還是像武三思料想的一般,十分不成器,根本沒有成大事的可能。
他這次星夜兼程,從洛陽趕到長安,除了食宿基本就沒有停歇,他已經(jīng)不年輕了,身子漸弱,卻還是如此行事,根本原因,都是因為他預(yù)料到了李重福無法獨自應(yīng)對長安的復(fù)雜局勢。
他剛剛進入長安城,就聽說了李重福的諸多作為,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小娃娃才剛回來,就招惹上了如此難纏的女人。
太平公主,這是一個令武三思都聞風(fēng)喪膽的人物,她在大唐,能有今日的威勢,絕不只是因為她的父母都是皇帝,哥哥又是現(xiàn)任皇帝這樣簡單。
自從則天一朝,她就在武媚娘的培養(yǎng)下,逐漸接觸政治,她的朝堂經(jīng)驗,心機手腕一個不缺。
別看她平時只知享樂,關(guān)鍵時刻,她的態(tài)度,絕對能決定李重福的生死,可憐這個小娃娃,正是在猛虎頭上作死,還渾然不覺。
“不過是個老妖婦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父皇身邊盡是這樣的惡毒女人,等本王恢復(fù)過來,遲早要把她們?nèi)肩P除!”
“不可如此!”
“殿下難道不需要我的幫助了?”
“郡王這是何意?”李重福十分不屑,在他的心里,就從沒有把太平,韋皇后這些個女流之輩看成是威脅。
這些人,不過是牝雞司晨,日子長不了,也就是父皇這樣唯唯諾諾的男人,才會讓她們得勢。
“殿下,公主歷經(jīng)三朝,閱歷,地位都不可小覷,殿下剛剛返京,切不可四處樹敵。”
“郡王有所不知,”說到這里,李重福還委屈起來:“不是我要與她為敵,是太平她不愿意放過我。”
“我受盡苦難才從均州過來,父皇不知為何,偏偏不讓我住在皇城,卻要把我送到醴泉坊居住。”
“那醴泉坊的大半都已經(jīng)被太平霸占,我只分到了前朝禮部尚書的宅院,那宅院有唐以來,就一直荒廢著,早就破落衰敗。郡王沒有看見,太平的莊園是何等的富麗堂皇,窮極奢麗,本王的小宅院兀自在那里荒蕪,是何等的心酸。”
“本來我的心氣就不順,太平還要糾集貴婦人,在自家的閣樓上嘲笑我,我若是不發(fā)怒,我還是個男人嗎!”
武三思臉上泛著冷笑,太平那人的刁蠻乖張,他何曾不知,她做起事來,從來都是只照顧自己的心思,別人的想法,從不關(guān)心。
按照她的心性,李重福搬到醴泉坊,別說李重福自己不樂意,就是太平的心里也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
“公主不過是給你出點難題,可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你以后是有更好前程的人,不能因為公主的一點挑唆就亂了方寸。”
“殿下剛才也說了,處心積慮給殿下設(shè)埋伏的,不只是太平公主一人,那人是怎樣對待殿下的,殿下心中有數(shù)。”
韋皇后,這又是一個可惡的女人,一想到她,李重福就感到窒息,他連連嘆氣,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態(tài)度有所松動,武三思再接再厲。
“殿下本就有很多敵人,而公主對殿下并沒有特殊的仇恨,不過是開開玩笑。如果殿下能夠大度一些,照樣尊敬公主,想必公主玩笑夠了,就不會再為難殿下。”
“如果,殿下能夠順勢給公主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說不定,以后在朝堂爭斗上,還能多一個幫手。”
太平公主?
他的幫手?
李重福腦袋雖然不太好使,可也不是個傻瓜,他越想越不對勁,就憑著太平早上嘲笑他的那副刁鉆的模樣,她根本就不會把他當(dāng)個人,怎么會幫助他。
只要能不給他找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總而言之,這一段時間,你盡量不要招惹太平,小心連你自己也折進去。”
“本王記得了。”
嘴上說得好聽,可看他的眼神,武三思心里就犯嘀咕,這個娃兒靠得住嗎?
可現(xiàn)在他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李重茂年幼,李俊又是正牌太子,不可能受他的鉗制,只能委屈自己和傻蛋李重福聯(lián)合。
他更清楚的是,選擇李重福就代表著和太子決裂,太子絕對不會容忍他,而他也要著手把太子拉下馬。
李重福欲言又止,特意長了個心眼,說到和太平保持良好關(guān)系,他倒是想,可現(xiàn)在他早就是劍已出鞘,無可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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