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杜一一深刻地理解這個詞。

    他只是和程嘉懿一起陷入了人生的一個迷茫和低谷，只是真正地思考了下人生的意義。

    因為不得知而迷茫，又因為想得多而疑惑，又因為在不該見到生死的年齡階段接觸了過多的死亡，更因為那些死亡很多很多直接和他們有關。

    這一切哪怕是個成年人乍然接觸，都會引起一系列心理上的反應，哪怕是經過訓練的，也會在之后的歲月中出現各種不合時宜的心理病癥。

    杜一一自認為他和程嘉懿的性格并不那么堅韌，他們只是在之前有過這方面的設想，也因為他們的年齡還小，接受能力強。

    然而，他們畢竟是有思維的人，想得多也很正常。

    所以，迷茫了而已，低谷了而已，表現出來了而已。

    總會想開的，想不開，現實也會讓他們想開的。

    杜一一搖搖頭，也站起來走回帳篷，留下方濤一個人莫名地看著他們的帳篷。

    方濤不明白程嘉懿和杜一一何來的這種迷茫和低沉。他們一貫不是興高采烈的？一貫不是在為了活著而努力？前一天還在打獵，和大家配合？

    難道是不愿意回去？

    可怎么可能？

    帳篷里程嘉懿已經睡著了，這些天的經歷讓她增加了個躺下想要睡就睡著的技能，杜一一輕手輕腳地滑進自己的睡袋，睜著眼睛看了會帳篷的篷頂。

    活著，除了為了活著，還為了什么呢？

    不過是一段時間的迷茫，不過是因為沒有了社會結構。人都是群居動物，離群索居太久，便會如此的。

    杜一一放心地閉上眼睛，并不知道這番話給方濤帶去了困惑，就是知道，也并不在意。

    火堆旁，方濤將杜一一的話反復咀嚼了很久。

    方濤自認不會消極的，但杜一一的話卻讓他心里生出了無奈的感覺。

    就仿佛是一場注定要失敗無望的戰爭。

    但無論結局如何，他也不會放棄的。他不會，全人類也不會。

    黑暗終將過去，太陽終將會升起。

    可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在說：如果太陽不會升起來了呢？

    脫離人群一個月，若是在過去，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可在現在，一個月的時間變數太大了。

    方濤突然懷疑起來他們的離開會不會是個錯誤。

    可哪怕真是錯誤，也無法改變了。

    天亮了，太陽如期升起來了，方濤心里竟然出現了慶幸。

    他們一行十二人，不但沒有少一個，回去的時候還多出兩個，不是值得振奮的嗎？

    醒來之后的程嘉懿和杜一一也不復頹廢，仿佛和平時一樣，讓方濤都不由得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然而魚缸和人類之間的對話過于真實，方濤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那么想的。

    返程永遠比去用的時間要少，很快他們就找到了丟下的自行車，一路向北。

    一個月時間，外界幾乎沒有發生變化。樹木還是和曾經一般高大濃密，雜草也沒有蔓延到更多的地方，時間對于植物來說仿佛停止了。

    外界安靜得讓人窒息，連蟲蟻也似乎消失不見了。

    怎么會呢，蟲蟻的數量一貫給人以密密麻麻的感覺，什么時候也會消失了？因何消失了？難道也是因為自相殘殺和外界的殺戮。

    一沙一世界，蟲蟻自有蟲蟻的世界，人類也只不過是站在它們之外遙遙觀望。

    也可能他們騎行在這里的時候，也有“人”在遠處遙遙觀望。不論他們是否知覺。

    車輪轉動的聲音，顛簸的聲音，也沒有讓世界出現活力，聲音也不過是穿行這片土地的一個過往，過去了，就過去了。

    騎行消耗的體力遠遠小于奔跑，自行車也不需要油耗，他們只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會下車進行短暫的休息。

    而這時候，不僅僅是程嘉懿和杜一一，所有人都會不經意般地站在高處，遙望曾經的城市。

    城市已然廢棄，再不見生命。

    這一片土地，終將湮沒在歷史的長河里，百年、千年、萬年……人類文明的一切跡象最后終將湮沒在歲月中。

    水泥會碾為灰燼，鋼筋會腐蝕成殘土，曾經的繁華，如今的沒落，都將煙消云散。

    “自然殺人，然人先殺人。”程嘉懿遙望著遠處隱約的城市，輕聲道，“而我們，還要再繼續下去。”

    繼續殺人，繼續破壞文明，只因為利益的驅使。

    “人類歷史就是一部殺戮歷史，只要有利益，就有殺戮。只要有買賣，就有傷害。”杜一一站在程嘉懿身邊，一同看著遠處。

    “文明的誕生因為利益爭奪，衰敗必然也是。世間萬物都遵循著生死規律，文明也不可例外。”

    “所以，”程嘉懿接道，“當生命不會被敬畏的時候，也就快要滅亡了。”

    “所以，”杜一一道，“人才想站在權利的頂峰，妄想憑借手里的權利改變這些，妄想以殺戮制止殺戮。其實又有什么區別呢，再正義的緣由，也不過是滿足自己的私欲——為了全人類努力奮斗，何嘗不也是私欲？”

    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然而什么又是對的？當你踏入死地，當你對這個世界絕望，什么才會是對的？

    理智，也是因為曾經受過的教育，自身的意識，而這時候，感情往往會讓人失去理智。

    而真正會格外理智的是三組長張豪之類的人。他們不會對未來和以前想得很多，他們想得最多的是現在。對他們來說，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還有暖暖和亮亮。他們還小，還沒有建立起真正的世界觀人生觀，他們只是想要活著。

    還有就是方濤這種意志堅韌的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被現實擊垮，一旦確認目標，就會不顧一切地完成。

    程嘉懿和杜一一相比而言是太過情緒化了，他們的情緒一直在理智和感情之間徘徊。他們所做的一切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理智的，而這讓他們在感情上格外痛苦。

    因為理智左右了感情，感情又向理智退讓，當一步步退無可退的時候，感情就會承受不住，就會崩潰了。

    他們還沒有想到這一點，還沒有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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