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澤州開始，其余的城池仿若是無形之物，很快便在凌玨帶人的進攻下一一淪陷了。
明燁半睜著眼睛，他的病情從來沒有這么重過，躺在榻上，覺得呼吸都是異常考驗一個人意志的事情。
“彤管呢？”這三個字，似乎是從肺腔里掏出的一句話，伴隨著顫聲的喝問，汗水浸濕了一層薄衣。
京都城里已是人人自危，這種沒頂?shù)目只偶幢阍谟薪鹩褡髋愕幕蕦m里都未能減少半分。甚至宮人都明白，對方的目標(biāo)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他們必將會遭池魚之殃。
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手頭的活兒，也還是會因為一時不慎而牽扯出諸多的麻煩。一切似乎都和往常無異，可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被投入了冰河之下，那奇妙的溫度，凍不死人，可明知冰流下涌動著足以致命的危險卻動彈不得則更是一種煎熬。
陸公公應(yīng)聲而入，他可能是一眾宮人里最能保持鎮(zhèn)定的一個了“陛下。彤管樂師，他”
陸公公鎮(zhèn)定，不是因為不怕死。只是他不像其他人，還在做觀望狀，打算做一個隨風(fēng)擺的墻頭草。
擺在他面前的，無外乎也就是兩條路，要么陪著這座皇城生，要么就葬于這座記憶里吃人不吐骨頭的囚牢。
知道了所要面臨的結(jié)局，懼意可能也就縮水了吧。
“他怎么了？”明燁嗓子眼里干澀得像吞下了一粒粒沙石，一開口就是火辣辣的摩挲感。
這些日子以來，他病得暈暈沉沉，腦子也不大靈光。竟一心想著凌玨和那忽然消失的蘇家軍的事情，甚至一度忘卻了這宮里還有彤管的存在。
現(xiàn)在想來，怕是已經(jīng)給他人可乘之機了。
陸公公也是今早才得地的消息，自己暗暗地懊惱宮人為何拖到現(xiàn)在才來稟“回陛下的話，彤管他，不見了。”
“不見”明燁的咳嗽驟然厲害起來，甚至達到了一個巔峰。蒼白唇角上干裂的紋路已經(jīng)異常清晰可見“何謂不見你把話說清楚一些”
這宮里頂事的也沒有幾個了，陸公公硬著頭皮將他知情的一五一十道了出來“宮人今日來稟，說是樂師彤管失蹤不見。只是屋里的東西，包括彤管常年攜在身邊的琴簫等倒是一應(yīng)俱全，起初他們才沒在意。可一夜之后，人還是未歸，他們心生怕意，又不好隱瞞不報，便又急急忙忙地跑來告訴了奴才。”
陸公公盯著自己的衣袖發(fā)呆，半天都不敢抬頭對上明燁的視線。只是明燁沉默許久，一點兒要發(fā)怒的意思都沒有。
陸公公不禁奇道“陛下，不派人去追嗎？”直覺，那彤管應(yīng)該不是一般人，只不過是假借著樂師的名義潛伏在宮中罷了。
而陛下，又不是不知情，派人一直盯著便足以說明這一切。可既然知曉其人的身份，又為什么要把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留在身邊
陸公公覺得果真是君心難測，對此他一點兒頭腦都摸不到。就好比現(xiàn)在的他猜不出明燁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不必追了。有人在幫他。”他對彤管的監(jiān)禁從來沒有疏漏松懈過，能這樣逃之夭夭，就必然和某人有所勾結(jié)。至于幫彤管逃走的那人，明燁現(xiàn)在也沒有心情去一一排查。
“東城門，那里的人安排得如何了”要說起來，可真是諷刺。現(xiàn)在的明燁竟然萬分慶幸?guī)兹涨疤竽莻�擅自做主的決定。
若不是把凌文哲夫婦二人的尸體放在了東城門派人看守，那么他就不會有這個籌碼。以現(xiàn)在的局勢來看，以他對凌玨的了解，對方要是真的鐵了心地要把他從皇位上揪下來，一切都還是未知數(shù)。
且這個未知數(shù)，贏的可能性有相當(dāng)大的一部分是握在了凌玨的手里，而并非是他自己。
“已經(jīng)抽調(diào)了盡可能多的兵力過去。凌玨若是敢來，一定可以一舉抓獲。”陸公公胸有成竹的模樣，倒好像他是那個領(lǐng)頭的人。
眼眼下可不是糾結(jié)這些的時候，明燁因為病重而多多少少有些有氣無力“太后呢？請?zhí)筮^太宸殿來。”
有些事情，若是現(xiàn)在再不商議，怕就來不及了。
“是。”陸公公不敢打擾面色相當(dāng)差勁的明燁，便趕緊福著身退出了殿外。
偌大的皇宮，現(xiàn)在用起來得心應(yīng)手的人應(yīng)該也就只有陸公公一個人了。
正如明燁所預(yù)料的那般，揮師進京只會是一件爭分奪秒的事情。能前進哪怕只是一盞茶的功夫，他們也不會拖延。
而京都之中的守衛(wèi)則是在此之前就受到了皇命所指，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在城內(nèi)見血光。
至于什么是萬不得已呢？明燁并沒有明說。
或許他這個陛下做的，如今在愈來愈多的子民心里就是一個荒唐懦弱的人吧。敵軍都打到了城門跟下，可他卻只知道一味地撤退防守。
沒有人能比他更加眷戀皇位這個位子，也沒有人能知曉他為了繼承大統(tǒng)經(jīng)營得有多么辛苦。
若是還有選擇，他絕不會將它拱手相讓于任何一個人，也一定會誓死維護。可是，一個人的強權(quán)，卻不該是建立在血流成河之上的。
明燁即便到了如今，他都不甚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錯了。大好的河山，怎么就敗在了他的手上，又為什么偏偏是那個人來結(jié)束這一切？
一行人幾乎是毫不費力地便進了皇城，迎著肅殺的秋風(fēng)走在寂寥無人的長街上。
這一日，秋風(fēng)很涼，比起嚴(yán)寒中的東風(fēng)也不遑多讓，像刮骨刀似的。它們一寸寸地攀上在空氣中的一切，磋磨著肌膚，啃噬著心房。
這條長街，凌玨無比熟悉。又或者說，這整座皇城，曾經(jīng)是他哪怕想想都會覺得異常溫暖的地方。
這里有其樂融融的親人，哪怕有一位在記憶里一向嚴(yán)厲的母親。這里也有和他志同道合的同伴，哪怕之后的他們是不相往來。
這里盛滿了太多太多的回憶，有甜的，也有苦澀的。哪怕到了今天，觸目的再也不是那些熟悉的身影，他也覺得心房所在的地方是溫暖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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