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小的愕然,主要因為何應(yīng)物的形象變化。
只是過了一天一夜而已,何應(yīng)物衣衫破碎,面色兇歷、頭發(fā)凌亂、眼窩深陷、眼圈烏青,渾身下血漬斑斑,而他的眼神里更是藏了一點鬼火,仿佛是燃燒的絕望與悲傷。
這還是那個總有些懶散、似有天神居于眉宇之間、英朗帥氣的男人嗎?
“怎么了?”姜小小撲前,眼睛瞪的大大的,從肩膀一路往下捏,確認他無礙。
“我……沒事。”何應(yīng)物笑笑。
他輕輕抓起姜小小的手,本來想看著老婆的眼睛,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竟然心虛到要閃躲。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面對了,卻在開口時才發(fā)現(xiàn),似有萬斤巨石墜住嘴巴,需要他用盡力氣才能開口:“我……我把……小野……丟了……”
……寂靜……
地底深處的瘋狂兇歷、碎成爛泥也要沖下去救小野的絕望……
面對德魯時的夷然無懼,即便輕如蚊蠅也要喊出“幫我救人”的猖狂……
從蝗蟲般的毀滅者手中救出兄弟余歌時的冷靜兇悍……
此刻,卻統(tǒng)統(tǒng)化為烏有。
不知道為什么,短短的一句話似乎抽干了何應(yīng)物所有的力氣,他腿一軟就要跌坐在地,而淚水……再也忍不住……
在姜小小面前,他不需要任何偽裝。
在這個叫做“家”的地方,在這個擺出碗筷等他回來的女人面前,他允許自己可以……偶爾不那么堅強。
比如,給自己三分鐘。
姜小小眼睛不自覺瞪大,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dāng)何應(yīng)物都絕望至大哭,到底意味著什么。
小野還能回來嗎?
她使勁控制住自己不要顫抖,緊緊的一手摟住何應(yīng)物的背,一手抱緊他的頭,踮起腳尖,嘴唇死死貼在何應(yīng)物額頭。
她倒沒有哭。
在姜小小心里,發(fā)生任何情況,不能兩個人一起哭,“哭”是感性,是情緒的發(fā)泄,但是,“哭”不解決問題,理性才能解決問題。
當(dāng)何應(yīng)物偶爾柔軟的時候,她愿意堅強;而當(dāng)何應(yīng)物堅強的時候,他愿意柔軟。
在她看來,這是一個好妻子的本份。
雖然有時候很難。
……
不管是在中庭世界,還是在末日世界,何應(yīng)物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在姜小小懷里,他終于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一直撐著的面具,終于可以不再撐了;
心力憔悴的瘋狂絕望,終于可以歇歇了;
他的疲憊,他的憤怒,他的愧疚,他的難以啟齒,他的懊惱自責(zé),終于可以在姜小小這里,卸下所有防衛(wèi)……
是的,愧疚、懊惱與自責(zé),如毒蛇般啃噬他的心靈,讓他心如刀絞、永不得安寧。
我把小野丟了……
我把小野丟了……
我把小野丟了……
……
在姜小小這里,也只有在姜小小用心給他打造的“家”這里,他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回。
如果哭是軟弱,軟弱是男人的原罪,那么……何妨就犯一次原罪。
嘀嗒……
嘀嗒……
嘀嗒……
三分鐘時間到了。
何應(yīng)物允許自己軟弱的時間,也到了。
他肌肉緊繃、深呼深吸,很快,便睜開眼睛,恢復(fù)正常。
姜小小踮起的腳尖終于放了下來,她緊咬著嘴唇,小手輕輕幫何應(yīng)物擦擦臉龐:“真難看。”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一個大人男“哭”難看,還是何應(yīng)物不同于以往的兇歷憔悴難看。
說話間,她拉著何應(yīng)物的手走到水池邊,幫他洗手、擦臉,然后遞給他一杯清水,幫他擠牙膏。
“收拾一下,我們吃點東西。”她說。
“我怕吃不下。”何應(yīng)物苦笑道。
“沒有跟你商量,是必須要吃。”姜小著幫他梳理頭發(fā),很輕很柔,“不過事先說好,沒有熱的,冷餐。”
“嗯……”
何應(yīng)物開始刷牙。
“韓音離很好,你不要擔(dān)心。”姜小小扶著何應(yīng)物的頭,半拖半拽把他拉到臥室,“你看,她睡得很好。昨天晚總共驚悸了23次,今天白天總共是15次,我覺得應(yīng)該在慢慢變好。”
韓音離蜷縮著,蓋著一層薄被,白發(fā)仍然枯燥,卻被打理的很干凈、很規(guī)整。
何應(yīng)物暗嘆一聲,這個女人的情況,不可能自動慢慢變好。
“你沒睡嗎?”他問。
“我睡啊!就是有時候睡不著。”
……
他們很快坐到飯桌,姜小小幫他盛了一碗米飯。
“干嘛放四副碗筷?”何應(yīng)物開始扒飯。
“等你和小野回來吃,等韓音離能起來。”姜小小笑笑,“我一個人好孤獨。”
何應(yīng)物的心沒由來一疼:“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命苦!”姜小著,連幫何應(yīng)物夾了幾筷子菜塞到碗里,“你自己吃,我們家可是明令禁止喂飯的。”
是的,為了避免給小野造成不好的示范,他們倆很早就約定,彼此之間,禁止喂飯。
終于有一絲苦澀的笑意浮現(xiàn)在何應(yīng)物臉龐。
“你打算怎么辦?”姜小小問。
“我就是瞬移回來看看你,馬就回兄弟城,有一個……異星來的超級生命,可以幫我救出小野。”
“嗯……那就……破例一次吧!”姜小小淚光盈盈,笑靨如花,夾起一口菜遞到何應(yīng)物嘴邊,“喂你一次。”
有些話,哪里需要講那么清楚。
姜小小很明白,何應(yīng)物狼狽憔悴至此,都想象不出是如何拼命要救小野回來,如果有所謂的超級生命可以輕易幫他,那他為什么要回來……看看她?
忍住心急如焚,只為回來看看她?
狠心拋下對小野的牽掛,擠出時間來,只為回來看看她?
…..
經(jīng)此一別,會是天人永隔?
最后的一眼?
何應(yīng)物微愣,但他旋即張開嘴,大口吃了下去,很香,很香。
“若一去不還……”姜小小看著他,笑了,“妾身……必隨你而去。”
笑中帶淚,半樹梨花,嬌俏凋殘,情滿忘川。
當(dāng)何應(yīng)物堅強起來,她就可以稍稍柔弱,不是嗎?
古人豪邁,多以“若一去不還,便一去不還”為佳話,但何應(yīng)物的豪邁,卻非如此。
為何非要一去不還!!?
姜小小、姬小野、韓音離,一個都不能少!
他暗暗咬牙,胸中豪氣激蕩,輕輕握起姜小小的手:“天亮之時,第一道曙光,往東方看!我必帶小野回家!”
“好……”姜小小輕輕點頭,卻是不小心甩出眼淚,“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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