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從醉夢中醒來,清晨的鳥叫聲有些聒噪,卻悅耳動聽。
大殿中只有他一人躺在寬敞的石椅上,身上是薄厚適中的錦被,寒嘯天昨夜肯定醒過一次,在殿里兜了一圈,把青鳥從自己懷里掏走的同時,順便幫自己加了這條被子。
這些年寒嘯天這些家臣跟著自己,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半夜清醒幫他添衣加被,而離開這么久,寒少宇卻有些不習(xí)慣他們這樣照顧他。
青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臥在棗樁的鳥窩里,見他醒來,撲騰著翅膀從案桌跳下,寒少宇在它撞上石椅前抬手接了,將青鳥放在被子上,剛松了手,卻被那小東西瞄空鉆進(jìn)被子里,窩在他胸前只露出一個腦袋。
這是回殿中的第幾天了?
寒少宇捏著抽痛的頭,接連幾日醉酒,讓他有些恍惚。這幾日青鳥受傷,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窩在鳥窩里睡覺,這讓他心情很不好,總有種孤寂落寞的感覺。再加上殿中冷清,也只有獨(dú)醉才能覺得時間過的快些。
只是奇怪的是,每次醉酒睡去,他都會做同一個夢,夢中的場景,是許多年前發(fā)生的事。
那時女魃還活著,黃帝部族剛征伐一個小部落大勝而歸。隨軍將士高奏凱歌,只有寒少宇騎著馬,低頭不語心事重重。
兩日前,他在營帳中了無睡意,瞄到個黑影從帳前一閃而過,守帳的兵士被悄無聲息放倒,他追著黑影跑出大帳,一路跑進(jìn)漆黑的林子里,幾次追上幾次交手,那黑影雖然身手一般,但動作奇快,總讓他無可奈何。
寒少宇被黑影帶著在漆黑的林子里兜了幾圈,身上盔甲未除,如此消耗縱使是他也有些吃力。
在他跑不動的時候,黑影坐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樹上,拋給他一竹筒水,居高臨下看著他,黑紗蒙面,然而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在月光下,很清澈,很有神,幾乎只是對視的剎那,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哎,都說你是黃帝的神龍,怎么這一會兒就跑不動了!”黑影的聲音和他的眼睛一樣清澈,“你體力這么差,一點(diǎn)兒也不好玩,我很失望的……”
好玩?
寒少宇聽著黑影戲謔的調(diào)侃,怒火中燒,縱身化成一條白龍張口咬過去,然而黑影卻在他咬碎整顆樹前利落翻出,青光一閃像是長了對翅膀,輕松翻出很遠(yuǎn),落到另一棵樹上。
寒少宇解除變化,這人的身形極快,自己身上甲胄未除,單論速度,根本占不了半點(diǎn)便宜。
“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影抖了抖衣上的塵土,縱身從樹上翻下,落在他前方不遠(yuǎn)處,隔著不近不遠(yuǎn)的距離。
“來告訴你,放聰明點(diǎn)兒,那個喜歡你的四公主,對你的感情可沒那么單純……”
女魃?
寒少宇聽這話有些奇怪,還沒來得及開口追問,黑影卻化作一陣青光朝半空飛去,寒少宇情急之下也沒顧忌許多,縱身一躍,伸手朝那青光撈去,只揪了些光點(diǎn),縈繞在指間,最終散了,只留下一塊青色的布料。
“你欠我件衣服,我記住了,總有一天會向你討來。”
寒少宇捏著那塊布料端詳了一陣,也沒看出所以然,隨手丟了出了林子,徒步走回營帳,卻想起黑影的話,繞了些路,去女魃的帳邊呆了一會兒,他心里有些忐忑,想起黑影的話,總覺得糾結(jié),本來只是想過來看看,沒想到卻躲在帳外,聽到女魃和君上的談話。
君上的話說的隱晦,然而其中意義,寒少宇聽明白了,聽清楚了,女魃雖對自己一往情深,但耐不住有個“黃帝女兒”的身份,總是要為部族考慮更多。寒少宇早有意離開,他的性格不適合沙場征伐,來有熊只因?yàn)辄S帝對兄長有搭救之恩,不過經(jīng)歷諸多戰(zhàn)事,這些點(diǎn)滴的恩情,怎么也該償還清楚了。
寒少宇本來的打算是回部后于君上辭行,做個俠客也好,做個隱士也罷,都總比沙場征伐殺戮眾生要好些,然而他又舍不得女魃,那個琴技超絕的女孩子,在他最彷徨之時,總是給予他無盡的勸慰和希望。
姜水的炎帝早成氣候,九黎的蚩尤善戰(zhàn)兇蠻,君上的話說的含蓄,其意歸一,只是叮囑女魃要看牢自己。
那一晚在帳外,寒少宇不可否認(rèn)心是有些蒼冷的,應(yīng)龍孤傲,傾心付出的感情,總不希望牽扯更多更復(fù)雜的東西。
“應(yīng)郎?”
寒少宇在營帳外站了許久,潮濕的空氣凝在碧藍(lán)色的盔甲上,已經(jīng)結(jié)了水滴。
“我來看看你,怎么這個時候了還不睡?你不睡也不讓君上休息?早點(diǎn)睡吧,沒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寒少宇轉(zhuǎn)頭,第一次沒有看女魃的眼睛,不可否認(rèn)是在逃避,之后的幾天直到凱旋,他也獨(dú)自擎著馬,躲君上和女魃遠(yuǎn)遠(yuǎn)的,而十分慶幸的是,因?yàn)榇髣伲麄儾⑽醋⒁獾剿姆闯#残枰粋人靜靜,理出一些頭緒。
其實(shí)早知道的吧,知道和四公主的感情,總是難免牽涉到一些復(fù)雜的東西。
他心里覺得膈應(yīng),然而又說服自己,接受所有的一切。
或許應(yīng)龍族和龍族最顯著的區(qū)別就在盲目,龍族總是濫情,妻妾成群開枝散葉,至今都是興盛,而應(yīng)龍一族,卻固守一份感情,甚至明知利用,卻不自覺盲目,而今,只剩下自己……
寒少宇騎著馬,不自覺已經(jīng)落在后面,穿過一片荊棘,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也不知是哪個有心的在此處種下一片海棠,枝繁葉茂參差交錯,正值花季,漫天漫地都是粉色,寒少宇看著滿眼的海棠心情好了些,有琴音自遠(yuǎn)方來,打斷了將士高奏的凱歌。
他嗅到一股茶香,這種茶的香氣他從未聞到過,茶香里,又有些淡淡的酒氣,也不知道是茶里加了酒,還是酒中沏了茶。
繁花間,一座簡易的茅草屋出現(xiàn)在眼前,茅草屋前擺著張古琴,有個男人撫琴而坐,外兜一件青衣,里面穿著件長衫,那衫的顏色和海棠花的顏色一樣粉嫩,卻被這男子的容顏趁著,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男人瞥了籬笆外金戈鐵馬的諸位一眼,笑了笑,寒少宇瞬間晃神,這男人的眉眼他見過,就是兩日前,樹林中交手的黑影。
寒少宇無意間掃過男人的青衣,果然,衣擺的一處缺了一塊,是自己當(dāng)時情急撕扯下來的。
“聽聞魃公主琴技獨(dú)絕,煩請賜教。”
男人的聲音清澈,和上次在林中聽到的無甚區(qū)別,只是琴音突然由舒緩轉(zhuǎn)向驟急,修長的指在琴弦飛快撩撥,一時間,風(fēng)雨欲來。
“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你?”女魃騎在馬上,措手不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做這一切,有什么意義?”
“意義?”男人輕笑,寒少宇從那清澈的笑容里,莫名嗅到些哀傷的味道,“沒什么意義,單純?yōu)楦吲d行不行,不過若是你輸了,得留下你們部族最能征善戰(zhàn)的一個將領(lǐng),我這片花林地處是非,兵家必爭,日子并不安穩(wěn),多個身手矯捷的幫我看看林子,日子也好過些。”
男人話音剛落,所有將士的目光都看向他,寒少宇盯著那男人更覺奇怪,這男人的行為出格,卻似乎從露面開始,就一直在幫他,現(xiàn)在也是,好像是知道他有意歸隱,才提出這奇怪的要求來。
女魃倉促應(yīng)戰(zhàn),結(jié)果自然是輸了,其實(shí)就算她平心靜氣也贏不了這男人,寒少宇聽得明白,這男人的琴技,早入化境。
君上擎馬向前,屈身對青衣粉衫的男人行了一禮,大肆談?wù)撈鹛煜麓髣荩務(wù)撈鹁爬栩坑鹊膬礆埡徒椎鄣呐橙酰務(wù)撈鹛煜掳傩赵夥陸?zhàn)亂,談?wù)撈饝?zhàn)亂中的流離失所和血流成河。
寒少宇看到青衣男人的目光晃了晃,望向他的方向,突然沒了之前的壓迫,那種瞬間的窒息感戳痛了他的心,雖然,只是一霎那。
良久的沉默之后,男人遞給君上一杯清茶,飄逸的茶香里,寒少宇聞到了酒的味道。
“你們?nèi)汲鋈ィ粼谶@里,去或者留,我要他親口告訴我!”
男人很堅決,昨夜剛下過雨,晌午的太陽照進(jìn)林子里的時候,蒸騰的水霧掩蓋了他眼睛的清澈,寒少宇在蒸騰的水霧中看著君上對他躬身施禮,喝干凈茶,將茶碗小心架在籬笆上,跨上馬,帶隊(duì)出了林子。
女魃騎在馬上戀戀不舍朝茅草屋看了眼,拽著韁繩離開了,那戀戀不舍的目光讓寒少宇有些心痛,她還是喜歡他的,雖說情分里摻了太多他不想正視的東西,然而到底,她是喜歡他的。
青衣粉衫的男人將琴拋在一邊,從旁邊的火堆倒了碗茶給他,茶碗雖然是陶制,但碗沿雕花,細(xì)看,是海棠花的樣式。
“趁熱。”男人將茶推過來,微微低著頭,從始至終沒有看他,“這個地方寒氣很重,你是應(yīng)龍,應(yīng)該是不怕陰寒的,但還是喝點(diǎn)吧,總是沒壞處……”
寒少宇喝了一口,清苦的茶味,還有澀苦的酒糟味,用酒糟烹茶,哪有人這么干的?
“他們的設(shè)計你知道了?”男人撥弄著茶下的火堆,沒抬頭問了這么一句。
“知道了……”寒少宇答。
“還回去……”男人的聲音低了下去,如果不是林子安靜,寒少宇可能聽不清他的話,“他們設(shè)計你,你還回去……”
還回去嗎?
這是寒少宇一路都在問自己的話,可惜應(yīng)龍在感情之事總是盲的,剛剛女魃那一眼,只一眼,就足以擊垮所有設(shè)計和疏離。
“回去吧……”
寒少宇在蒸騰的水汽里聽到自己的聲音,青衣粉衫的男人笑了下,還是沒有抬頭看他,他的笑容和那酒糟烹的茶一樣苦,直到今天,寒少宇仍然時不時會夢到男人的笑容,縱使一切泯沒海棠盛開的林中,在蒸騰的水汽里,男人的苦笑總是清晰。
寒少宇騎在馬上,茅草屋在視野中愈來愈遠(yuǎn),風(fēng)聲里傳來蕭瑟的琴音,和寒風(fēng)一樣蕭瑟入骨,回頭,青衣粉衫的男人撫著琴隔著籬笆望向他,下巴上,似乎凝結(jié)著蒸騰的水汽……
寒少宇的頭抽痛,恍惚中,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夢是醒,青鳥探出頭來,將身子掉了個過兒兩只小爪子把著他的手指玩了一會兒,見他出神,叫了一聲,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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