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生氣？”寒少宇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我也不知為什么生氣”
其實(shí)他是知道的，而且很清楚，只是不想承認(rèn)自己心中那騰騰翻滾的醋意，鳥兒卻似乎看出些端倪，見他如此，反而樂了：“是氣我為張百忍說話？而且不是一回兩回？”
“你說什么便是什么”
鳥兒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收斂，寒少宇喝了酒，神態(tài)恍惚，仙瞳也未開，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能看清鳥兒臉上細(xì)微的表情變化，看到他的嘴唇由彎翹一點(diǎn)一點(diǎn)抿平，而后歸于一條直線。
有那么一瞬間的錯(cuò)覺，他以為鳥兒的巴掌會落下來，抽在他臉上將他徹底抽醒，而后好好罵他一頓，他甚至已經(jīng)閉起眼準(zhǔn)備承受這隨時(shí)可能落下來，拍在臉上的巴掌。但什么都沒有，鳥兒雖然還是不笑，還是怔怔看他，卻沒有舉起巴掌也沒有生氣，他比他想的還要含蓄
“你說，如果這世上有那么一個(gè)人，因?yàn)橐恍┧麩o法掌控的意外，忘記了一些他不該忘記，而且彌足珍貴的東西然后在某個(gè)瞬間，突然回憶起來，或許不是全部，只是零星而細(xì)碎的片斷，但足以拼湊出真相，發(fā)現(xiàn)自己活了半輩子，糊里糊涂忘記了好多好多特別重要的東西，醉生夢死地過了一年又一年，然后自己也不知為什么，突然想起來，大量的片斷一股腦地涌進(jìn)腦子里，你說他會怎么樣？他會不會瘋？”
寒少宇覺得眼前有些模糊，摸了摸，全都是水，沒有去看鳥兒，只是覺得頭很重，腦仁很疼，像是被重錘砸，又像是被錐子刺，阿烈送的酒有點(diǎn)烈，他想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所以才會言不由衷對鳥兒說出這么些奇怪的話，才會控制不了自己的舌頭。
“為什么為什么哭？”鳥兒松手看他，繞到他面前蹲下來，“木頭你怎么了？我怎么你了嗎？”
寒少宇只是抱著膝蓋，怔怔看著鳥兒，即使視線模糊，至少他還是可以這么近距離地看著他的，腦袋疼得要命，不想說話，鳥兒似乎有點(diǎn)慌神，扯了扯他的袖擺。
“是想起什么了嗎？為什么會突然這個(gè)樣子？如果是不好的事情就忘記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的記憶，你不是很擅長這種事？不是很擅長把不好的記憶封起來？”
“我記得雨，記得血，記得那種涼意一直滲進(jìn)骨頭里。”寒少宇吼道，“他們憑什么拔我的鱗片？”
“什么？”鳥兒蹙眉，“誰拔了你的鱗片？”
“母親。”寒少宇哭道，“你飛走那天，母親拔了我的鱗片，就是她拔掉那些鱗片，才能讓蒼溟把東西放進(jìn)去，封了我的記憶。”
鳥兒凝眉，“你兄長當(dāng)日不是說，你暈過去了？”
“暈過去也是會痛的，我感謝我的身體幫我記住了所有痛楚！”
寒少宇吼得更大聲，他也不知道所言所述的那些是怎么在一瞬間想起來的，總之就是想起來了，拔去鱗片的痛苦，從皮沿靈脈一直痛到骨，而后是刺鼻的血腥味兒，他不記得自己流了多少血，只是從始至終都有感覺，自己腦袋里一些彌足珍貴的東西，正在隨一些東西的進(jìn)入，徹底從身體中剝離，比疼痛更加痛苦的痛感襲來，他爬向父親試圖尋求庇佑，可父親只是用一雙溫?zé)岬拇笫謱⑺⌒囊硪硗七^去，方便蒼溟接下來的動作。
他們很殘忍。
即便是為了他好，即便是為了他能更加輕松地活下去，即便所有的意圖都是出自善良，可仍舊掩蓋不了他們殘忍的事實(shí)。
他躺在床榻上，承受忘卻痛苦的同時(shí)，聽到院里的鳥鳴，那些輕悅的鳴叫聲是他在莫大痛苦中的唯一慰藉，他睜開眼，伸手向坐在床邊的祖父求援，蒼溟不知對他做了什么，他張口呼喚祖父，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祖父只是憐憫看他一眼，而后低頭繼續(xù)專注于自己手邊的事情
兄長就在屋里，額頭上纏著帶血的布條，規(guī)矩跪在不遠(yuǎn)處，一張臉面無表情，看著他對他伸出手也不做回應(yīng)，那一刻寒少宇明白了，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此刻即是預(yù)謀，是這間屋子里所有同他相干的人默認(rèn)的預(yù)謀。
他只來得及在痛苦中流下兩行眼淚，便在不知是誰的嘆息聲中沉沉睡去。
從未想過，自己醋一場，阿烈?guī)淼膸讐凭谷粫䲟Q回這么多記憶，只是身上那些被拔去的鱗，底下被蒼溟種了東西，大概再也長不回來了，如果不是偶然想起，大概也從未注意過自己身上會有那么一部分皮膚沒了鱗片的保護(hù)，或許，在外，便是時(shí)常頭疼的原因。
鳥兒抬手，用袖擺擦去他臉上的淚水，然后看著他，看得很認(rèn)真，認(rèn)真到寒少宇莫名其妙有種感覺，感覺他看穿了自己，看進(jìn)了自己的骨頭里。
“為什么生氣？”鳥兒又問了一遍，“是氣我為張百忍說話，而且不是一回兩回？”
“不然氣什么呢”寒少宇覺得腦袋很沉重，額頭抵上鳥兒肩膀，任憑所有重量壓上，“你看，張百忍那么看重你，他說他記得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記得，大部分你同我說過的話，前一刻說的，后一刻便忘了。我是寒金魚，我的記性極差，即使你是我眷侶，我也時(shí)常記不得你同我說過什么，我的記憶還沒張百忍好，你看你看，我老是忘記自己不該忘記的東西。”
“記性不好，不會天生就這樣。”鳥兒伸手，溫?zé)嶂讣庥|及他額側(cè)，不輕不重揉了揉，“或許是蒼溟放在你腦子里的東西的緣由，你天賦極好的，總不會特別重要的事情無緣無故就忘了。再說我既同你成親，想得起想不起那時(shí)候的事，有什么重要的呢？又不會改變什么？你何必如此執(zhí)念。”
寒少宇搖頭，“那是我的記憶，是我彌足珍貴的東西，旁人無權(quán)奪走，誰都不行，你說我執(zhí)念也好，說我固執(zhí)也罷，旁人拿去的東西，我總會靠我自己一點(diǎn)一點(diǎn)找回來，不論付出什么代價(jià)，也不論要承受怎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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