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孟子離婁章句上
游楚皺了皺眉，對方的背景似乎有些超乎他的意料，四百石的學(xué)錄在長安城雖然不算什么，但他好歹也是朝廷官員，對方居然只派一個護衛(wèi)過去打發(fā)。
長安城里有這么狂妄的資本的人并不多，當(dāng)游楚跟著劉繇走到車邊，聽見車內(nèi)傳來的稚嫩的聲音時，更覺不可思議。
此時陽光燦爛，黃土地似乎被蒸出了一陣淡淡的塵氣，空氣里透著一股渭河上吹來的水汽與田間翻出來的泥土的氣味。車廂內(nèi)逼仄悶熱，非得把人從里面逼出來不可。
劉繇恭謹?shù)膶嚧白髁艘灰荆形凑f話，坐在里頭的少年便幾步跳了出來，那幅急不可耐的樣子著實嚇了劉繇一跳，下意識的把手伸過去扶著。這少年卻渾不在意，徑直走到游楚身邊，兩眼審視的朝他上下打量著。
“你是太學(xué)生員？”皇帝見到游楚的第一眼就被對方靈動的眼睛所吸引住了，雖然此刻是老實安分的站在原地，其實心里不知在轉(zhuǎn)著什么主意。這一點倒有些像王輔，可又比王輔多了些知禮懂事的氣質(zhì)，皇帝忽覺得很有意思，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現(xiàn)讀的哪一科？”
在他身后，動作慢一步的趙溫也跟著從車上走了下來，此時在身周皆以他為中心，畢恭畢敬的圍著三十來個穿著騎士武服或文士深衣的隨從。
瞧見這副陣勢，游楚暗自心驚，面上卻平靜從容的說道：“太學(xué)經(jīng)營科。”
“何時入學(xué)？”皇帝伸手攔住趙溫想要代他發(fā)問的勢頭，親自問道。
“初平三年入學(xué)。”游楚答道。
“還是第一批入學(xué)。”皇帝微微頷首，順便查起了戶口：“你家住何處？”
“家住左馮翊頻陽縣。”如果是劉繇這樣的年長者倒還算了，可對方確實一個個子沒他高的孩子，游楚被對方這副高高在上的語氣弄得心里不快，忍不住反問道：“不知尊駕姓字？”
皇帝很少被人當(dāng)面反問質(zhì)疑過，霎時愣怔了一下，隨即恍然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是了。”
游楚以為他會禮尚往來，主動報出自己的家門，哪知對方又是一句話問過來：“還未問你的名字？”
“游楚。”游楚眉頭抖了一抖，終還是耐著性子跟對方你問我答的說了半天話，他好奇的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少年是故意不想跟他表露身份。
趙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皇帝耳邊說了聲：“應(yīng)是馮翊功曹游殷家里人。”
皇帝了然，去年吏部尚書傅巽前往左馮翊整頓吏治，該郡本地官員有過半遭受牽連，唯獨這個游殷不僅未受牽連，反而因為積極配合整頓工作的舉動，得到了傅巽的好評，被薦舉留用馮翊吏曹任上。
“這個姓倒少見。”皇帝故意這么說著，往前邁了幾步，走到田壟邊上，看著地里整齊深厚的溝壑以及每條溝壑旁邊堆積的一道土壟，滿意的說道：“這一路過來，就屬你這里的田地最為規(guī)整。其他的地方，要么是溝壑深淺不一，或疏或密要么是歪歪斜斜，難看至極。”
游楚尚未接話，只聽對方繼續(xù)說道：“難道就沒有調(diào)派老農(nóng)事先教導(dǎo)么？”
“有，只是”游楚看了皇帝一眼，故意閉上了嘴，不再往下說。
皇帝感到有趣，問道：“欲語還休，你這是何意？”
“尊駕這是拿我當(dāng)門客？還是拿我作揮之即來的田野農(nóng)夫？”游楚冷言說道。
“大膽。”站在游楚身邊的劉繇忍不住呵斥一聲。
游楚著實被嚇了一跳，但他仍全然不懼，反倒是將胸腔里的那股心氣徹底挑了起來，對方就算是弘農(nóng)楊氏、扶風(fēng)馬氏，也得按禮數(shù)來，最不濟是拂袖而去，誰也不會犯得著跟一個太學(xué)生計較。
皇帝有些好笑的反問道：“你以為呢？”
“無論門客、抑是農(nóng)夫，尊駕悉請隨意，恕不奉陪。”游楚說完便欲離開，轉(zhuǎn)身卻是發(fā)現(xiàn)一個年紀(jì)與他差不多大，卻容貌昳麗、勃然英姿的青年站在他身后，默不作聲的攔住了他的去路。
“好、好。”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說道：“你我可謂萍水相逢，就當(dāng)時一面之交的友人如何？這個身份，可以暢所欲言了吧？”
趙溫等人微微色變，皆是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欲言又止。
游楚不明白這些人怎么這么大的反應(yīng)，心里暗暗警惕，嘴上仍是不客氣的說道：“這世上豈有不知姓名的友人？”
皇帝意味深長的環(huán)顧了眾人，悠悠說道：“我是秘書郎王輔，為防春旱，特奉上命查訪田間。”
王輔？看對方的年紀(jì)、談吐、陣仗，確實跟傳聞中的天子表兄有幾分相肖，游楚有些將信將疑的說道：“既是奉上命，我自然知無不言。”
于是他便將剛才的問題仔細說了一遍，如果此時站在這里的不是游楚，而是張既、賈逵的話，他們多半出于謹慎，不會隨便議論太學(xué)制度的短處，而游楚卻不同。游楚不怕得罪人，不僅是因為他知道當(dāng)今皇帝對農(nóng)事的重視，更是想將這些天看不慣的一些事通過眼前這個王輔的途徑傳達天聽。
跟劉繇這些道貌岸然的官僚比起來，游楚才真的算是有一顆正義的心。
說話間，皇帝的臉色漸漸轉(zhuǎn)冷，原來是有些太學(xué)生只是虛應(yīng)故事，故意將負責(zé)的地方墾得歪歪斜斜，等到事后再丟給真正負責(zé)此地的農(nóng)人翻修。至于為什么不怕學(xué)錄在驗收時給他們評差，游楚的答案是：“太學(xué)到底是看重所學(xué)，彼等明法、明經(jīng)，本務(wù)并不在此，故而查驗的規(guī)格松弛，不像我等經(jīng)營科，日后可是要與此事打交道的。”
皇帝知道他還是有話沒說完，這里頭多半還有些人仗著家世，故意用這個方式表達抗拒。目前選官的路并不是只有太學(xué)策試這一條，還有更多便捷的道路，他們不是經(jīng)營科的那些寒士，不怕無路可走。
“連天子都親耕畎畝，每年春耕必下地推犁，彼等竟還敢如此！”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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