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東西?”閔知行皺眉,莫非她成了那有趣的東西,被別人當(dāng)笑話來看?
“你不要誤會,姑娘,也不要怪我多事,我雖然身為局外人,可我快要看不下去了。”
“你究竟想說什么?”
“姑娘,你自己就這樣走了,有沒有想過其他人?劉兄弟可是一直都跟在你的身后,一直都揪著心。”
閔知行心臟一跳,身體震了一下。
“你說什么……”她的聲音很細(xì),很沙啞。原來她的丑態(tài),一直都被他看在眼中。
她不要這樣。
想逃的心情涌現(xiàn),閔知行不斷向后退,她轉(zhuǎn)身想跑,卻突然沒了重心,身體向前一傾,眼看就要倒下去,劉彘輕功一施,輕而易舉地扶住了她,站穩(wěn)了腳。
是熟悉的味道。
劉彘不說話,閔知行也在沉默。
不知道是誰在微微發(fā)抖。
如風(fēng)露出寬慰的笑容,然后慢慢離開。天地之中只剩下一雙人。
誰也不首先開口。似乎達(dá)成了協(xié)議,什么都不說。
即使閔知行看不見都好,她也知道,她埋首的,是他的胸膛。這個懷抱,其實她很熟悉。
也記不起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和一代天子可以如此親近。或許是她在梨園第一次看見施澈的時候,或許是更早之前。
可無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都好,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她可能大概或者也許貌似應(yīng)該是,找到了自己的拐杖。
回到洞里。
劉彘脫下閔知行的鞋子,她皺眉。
“痛?”他的動作變得輕柔。沒有療傷的藥物,他只能用衣擺輕輕地擦拭閔知行腳趾頭上撞破的水泡。
“不痛。”她是看不見,可劉彘看得清清楚楚,腳趾頭紅腫得令他心痛。
“可我痛。”
似乎劉彘手上的是一碰即碎的瓷器,他的動作極致輕柔,就像一根一根的羽毛從臉上輕輕掃過一般。
一代帝王,何曾這樣服侍過別人?
閔知行細(xì)微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如同花一樣綻開:
“我也痛。”
劉彘頓了一下。曖昧的情愫在空氣中蔓延,他漸漸意識到閔知行語氣中的變化,他是不是終于等到了?
笑容不可抑制地在他的臉上咧開,可他又強(qiáng)硬地把它壓下去,明明開心得不得了,卻偏要板著臉孔說:
“不準(zhǔn)!沒我的允許,你不許痛!”
此話一出,閔知行咯咯地笑開了。
“笑什么?”他有點一頭霧水。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老樣子,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怎么,你不喜歡這樣子的我嗎?”他的臉上是自信的光芒。
沉默。
“真的,不喜歡嗎?”眼里的星光霎那黯淡,這回,他問得小心翼翼的。
閔知行的手慢慢伸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劉彘的頭上。從頭頂一直往下,發(fā)際,額頭,然后是他的雙眼,感受著他刷子般的睫毛在手心里微微顫抖。
“小彘,在你眼前的是誰?”
“是你。”
“你是誰?”
“閔知行。”
“不對。”
“我愛的人。”
“不對。”她笑著搖了搖頭。
“那就是愛我的人。”他的嘴角上揚,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都不對。”
“那是什么?”
“小彘,在你眼前的是,一個喜歡別人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那又怎樣?你將會喜歡我喜歡一輩子。”他的聲音,輕柔中帶著堅定。閔知行嘴角的笑容逐漸褪去。
劉彘再沒有聽到閔知行的回話。空氣在臉上的觸感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耳朵微動,有微不可聞的啜泣聲傳入。
覆在他眼上的手,一直都在顫抖。
陽光明媚。
如風(fēng)送來一些山草藥,劉彘咬咬牙,幫閔知行把脫臼的手臂接上。
敷好藥后,劉彘送如風(fēng)出門。
零零碎碎的交談,聽不清楚。像是故意壓低了聲音。
別瞎想了,閔知行。
“知行兒。”劉彘溫柔地喊了一聲,她甜甜地回了一個笑容。簡直比外面的陽光還要燦爛。
“我們出去走一走吧。”
他扶著她,慢慢走出了洞口,一縷陽光灑下,溫暖在她的指尖跳躍。
昨日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全身心的疲憊仿佛在一夜之間全部卸下,閔知行覺得現(xiàn)在精力充沛。她聽見小鳥在枝頭上歡鳴,可惜她看不見它們的樣子。
像是心意相通一般,劉彘說:
“知行兒,你的右手邊,是一棵老樹,不高,但是樹干很粗壯。”
“結(jié)了果子嗎?”
“嗯,結(jié)了果子,很多小鳥在覓食。”
閔知行露出好看的笑容,繼續(xù)問:
“那前面呢?”
“前面是草地。”
“地上有什么?”
“石頭,野花,還有樹。”
“和老樹一樣的樹嗎?”
“不一樣,如風(fēng)說那是荔枝樹,就是……”
“如風(fēng)?”閔知行輕輕皺了一下眉。
“剛才送藥來的人,就是昨天你遇著的那個,她叫如風(fēng)。”
閔知行抿了一下唇,然后幽幽地說:
“她漂亮嗎?”
濃濃的醋味,劉彘酸得像孩子一樣笑開來:
“不漂亮,丑死了。”
“真的?”
“假的。”調(diào)笑的口吻,閔知行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掐了一下。劉彘呼痛,可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消失。
雖然從小就知道,她生氣的樣子很好看,可他就是怎么也看不夠。無論是開心的,不開心的,高興的,難過的,快樂的,悲傷的,所有屬于閔知行的表情,他都想刻進(jìn)腦子里,好好珍藏著,這樣等到年老
滿頭白發(fā)、掉光牙齒的時候,他也能如數(shù)家珍地記起,這屬于年少的時光,即使無法拒絕衰老,也是鶴發(fā)童顏她會讓他變得年輕。
感受到劉彘熾熱的目光,閔知行變得不自在。
“怎么啦?”
“知行兒,”他終于不想再拖了,雖然他曾打算再給多點時間給閔知行,讓她淡忘一切,可是拖久了,是會生病的,“我……”
求婚對于劉彘來說,不需要勇氣,但卻需要契機(jī)。此情此景,無疑是最適合的,只是閔知行卻不打算配合。
“不要說。”
她生冷冷地打斷,劉彘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涼颼颼的。
氣氛霎時變得尷尬無比。劉彘的拳頭數(shù)度緊握,最終沉聲說:
“我知道了。”
他別過身,背脊僵硬無比。如果閔知行看得見的話,那背影的落寞會刺傷她的眼睛。
知道他誤會了,閔知行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后雙手慢慢攀上劉彘的背部,把側(cè)臉貼在他的后背,聲音輕柔地說:
“小彘,那個南陽郡還在嗎?如果沒人要它的話,我就勉強(qiáng)收下吧。”
我就勉強(qiáng)收下吧。
極致溫柔的句子。劉彘傻笑了一整天。
以整個南陽郡為聘禮,換作別的女人,早就驚喜若狂,搶著為他歌功頌德了,偏偏是她,反過來還要他感激涕零,他還甘之若飴。她注定是他的克星。
“好了,不要再笑了。”閔知行扯了扯嘴角,嚴(yán)重懷疑劉彘的智商,笑得簡直像個智障兒童。
“我高興。”他還是笑得攏不上嘴。
“好吧,你喜歡。”閔知行無奈地妥協(xié)了,繼續(xù)被他的傻笑摧殘。
好一會兒后,劉彘又說:
“回去后,要定個良辰吉日,然后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舉國同慶?太隆重了……”可以昭告天下的,向來只有皇后吧。
“不要反對,知行兒,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成了我劉徹的妃子!將來,你還會成為我的皇后,舉世無雙的大漢皇后!”
皇后?!
閔知行的心顫了一下。
小彘,你的皇后是衛(wèi)子夫呀!
“怎么,你不相信?還是有所顧慮?”覺察到閔知行臉色的黯淡,劉彘許諾,“知行兒,相信我!你以前曾說過,希望我解散后宮,那時我羽翼未豐,不能答應(yīng)你些什么,令你失望了。可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
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了!所以,等我廢了陳阿嬌,你就是我的后!”
閔知行的心再次顫了一下。她怎么忘了,歷史對漢武帝的評價雄才大略,刻薄寡恩。他日若是愛意不再,她是否就是下一個陳阿嬌?
只是,她已經(jīng)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了。
她現(xiàn)在是,把每一日都當(dāng)做是末日來相愛。因為她的時間不多了。自己的身體,只有自己才知道。偶爾的不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了。她好像,連聲線也開始受損了。
“知行兒?”他在等她的回答,太長時間的沉默,心一直在忐忑。他很怕閔知行像以前那樣逃避,很怕他們的關(guān)系又像以前那樣游走在相戀的邊緣,不進(jìn)不退。
“小彘,”她終于開了口,“不如,我們就在這里成親吧。”
她開始明白,為什么史書上找不到她的影子。
她怕她是等不到回到長安城的那一天了。
十五年前,意外地踏進(jìn)那個厚重的北部城市,卻每日每夜遙望南邊。十五年后的今天,她卻只能北望長安,感嘆世事無常。
“在這里?為什么?”劉彘蹙眉,“不行,我不想委屈了你。”
“小彘,沒有委屈。在這里成親,對我來說,是成全。”
“什么意思?”
她笑,那聲音只比干笑稍微好聽一點。
“你怎么會猜不出?你可以自如地和如風(fēng)交談,想必姬先生有教過你說這里的土話,可是我自小就跟在你身邊,我有沒有偷學(xué),你是知道的。”
這段話,她是用白話說的。
言下之意,她本身就會說。
“還記得很多年前,你問過我的話嗎?那時你問,我從哪里來。”就是那一次,劉彘許了一個和今日差不多的諾言她若為妃,其子為儲。
“難道,你真的是南越人?”他驚訝。閔知行笑道:
“也不盡然,但這里終歸是我的故鄉(xiāng)。”
她其實很想把來自未來的事情告訴他,可是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與其花時間讓他弄明白,還不如簡單一點。人活著,就不應(yīng)該自找麻煩。
“故鄉(xiāng)?那你的親人也在這里?”
“他們?nèi)疾辉诹恕!彼谝淮芜@么輕松地接受這個事實,如同她已經(jīng)開始認(rèn)為自己其實就是兩千年前的人,而不是那個處在都市塵囂中的閔知行。
世界是一個因果輪回的道。
她曾以為這里不屬于她,所以她費盡心思想要逃離,想要回到現(xiàn)代。沒想到,她以為屬于她的東西,愛情如施澈,友情如趙芳,都在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丟失了。最要命的是,她在這個不屬于她的漢朝
,找到了屬于她的東西劉彘是愛情,韓嫣是親情。
有歸屬感的地方才叫做故鄉(xiāng)。
要是能留下點什么就好了,也不枉她在這個世界走一遭。
“抱歉。”他失言了。
“沒事。”
“那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建元村里的?”兩地相距可不只十萬八千里。
閔知行想了想,說:
“仇殺。”
劉彘皺眉,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仇人是誰?”
一頭銀絲浮現(xiàn)在眼前,如梨花般的笑容,溫暖中帶著清冷,最終匯聚成三個字:
“忘記了。”
“真的?”她沒有說實話,不然不需要想那么久,“知行兒,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可若是殺父之仇,不可不報。更何況他讓你流離失所,淪落為乞丐!”
“可正因為如此,我才遇上你呀。”如果沒有施澈的設(shè)計,她恐怕還在那幢豪宅里做著永遠(yuǎn)也不會醒的夢結(jié)婚,生子,終老。可是在這里,既有淡如清水的紫苑生活,也有驚心動魄的朝廷江湖,還
有就是,轟轟烈烈的糾纏不清的愛戀,她何其幸之!
劉彘不由得抱緊了閔知行。她究竟在回憶些什么,才讓她臉上閃耀著如此的光輝?
“小彘,”她的聲音柔柔地傳來,她說,“我們明天就成親吧。”
“好。”
沒有奢華的鳳冠霞帔,也沒有聲勢浩大的儀式,一切是如此平靜,如同清晨葉尖上的露珠,在不知不覺間水到渠成。
沒有滿堂的嘉賓,只有圍繞身旁的鮮花,在空氣中散發(fā)著甜甜的香氣,那是劉彘一大早就采來的,花瓣上還有一層水霧,濕亮得和他的發(fā)鬢一樣。
他溫柔地笑著說:
“知行兒,我們的客人來了。”
然后是閔知行報以同樣的一笑。
人臨死之前,往事會在腦海里回放。此時她覺得幸福滿溢,彼時的姬玉又在何處?讓山花為客,也曾是他的夢想。只是,三天了,姬玉還是不見蹤影。
明明是從同一個地方掉下來,她被救了,姬玉卻失蹤了。最令人意外的是,劉彘竟毫發(fā)未損。
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內(nèi)情。
“知行兒?”劉彘的眉目染上一層憂心,她又不說話了。
“我在。”閔知行忽然想起一句話,她說,“彘思故知行在。”
挺拗口的一句話,她卻念出了幾分味道。劉彘跟著念了幾遍,然后咧嘴笑了。他略微得意地說:
“知行兒的意思是,因為我你才存在的嗎?哈哈,遲點我要把這句話寫下來,裝裱在宣室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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