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蔣不明白他的意思,縮肘一愣,低聲反問:“你推我干什么?”
雖是有意低聲,但在這靜默得尷尬的空氣中,他的聲音仍然太大了一些,大家不由把眼光轉(zhuǎn)向他。
白思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立即笑道:“我說去看爐子,你以為我說的什么?”
一句話提醒,郡守忙道:“對!對!看爐子!看爐子!大姑,想來那邊也打掃完了,就帶我等前去如何?”
米大姑一笑起立,似乎表示暫且休戰(zhàn),兩手在腰間斜抱,上身略為一彎,福了一福說:“請!”
這一福仍然是花枝招展、儀態(tài)萬方。
她仍在前面帶路,兩個男女管家兩側(cè)后跟。到了一個別院,只見各人來時乘的馬車已都停在那兒。原來冶鐵作坊不在莊后,還要走很遠。
上車后,白思孟一臉嚴肅地問小蔣:“你說:母雞為什么見了母雞就掐架?”
小蔣一笑,說:“這還不明白?公雞在那兒搖冠子了唄!”
白思孟感慨地搖頭,說:“嗯,真想不到!”
小蔣不知他何所指,是想不到萬時明一下子又移情別戀,還是想不到他一下子又變成眾女娘眼里的香餑餑了?
甚至,是想不到朱品聲原來那樣決絕,現(xiàn)在卻又因為他而與他人爭風(fēng)吃醋?
他想問明白,但是看到白思孟一副冷峻思考的樣子,知道他不會談?wù)撨@個話題,便閉了嘴。
馬車在干硬的泥土路上走了半小時,才到達一座黑灰色的小山前。
一道圍墻把它圍住,讓閑人不能隨便進入。馬車從入口進去后,車輪下的地面全是黑灰,馬蹄一踩,塵煙直冒。
一直繞到小山后,才看見靠河邊一字排開十七座高低不等的磚瓦建筑物,有粗有細,有豎有橫,樣子古怪,顏色黝黑,有些正在噴濺火星,有的只是冒煙。
比它們顯得體積更大的則是堆積如山的木炭,一長垛一長垛,覆蓋了整面山坡。
白思孟看清楚了,不由驚嘆:
“我的天!這該要多少木頭來燒呀!一整個山頭的樹林都不夠燒這一垛!這么多垛,新夏國的森林真完蛋了!今天不完,明天也要完了!”
“他們怎么不用煤?”小蔣問,“我聽人說,附近就有。他們見過那種東西!”
白思孟說:“所以我也奇怪,煤怎么總比木頭不招人喜歡?難道因為咱們的祖先原來都住在樹上,跟木頭天然親近?”
“恐怕是因為它臟吧!”小蔣不大肯定地猜測,“黑的鍋灰一樣,誰愿意摸它呀!再說,硬得石頭似的,想燒著也難!”
來到跟前,大家就想下車,男管家連忙叫住,說:“地下還是太臟!各位大人就坐在車上看吧!其實也沒啥看的,就是一個大字!”
幸虧他離得近,說話聲又響,這才聽得清說什么。
六座水力鼓風(fēng)機現(xiàn)在只開了兩座,全力向熊熊燃燒的大鐵爐里送風(fēng)。巨大的嗡鳴聲就像天空背景音樂,把所有人的聽覺都完全攫住,讓你除了它,別的聲音幾乎聽不到。
少年們既不懂煉鐵煉鋼,也不懂流體力學(xué)和材料力學(xué),眼前爐子的好壞優(yōu)劣根本看不出來。既然主人說別下去,他們就真覺得沒有必要,于是就命車夫停了車,遠遠地往那邊看,看人家在爐前爐后來來回回忙個不停,覺得又有趣又迷惑。
萬時明先也沒下去,一邊遠望,一邊默想以前看過的書,和眼前的景象逐一對照。
想到后來,他覺得澆鑄過程不能不看,就下了車,小心地走到米大姑的馬車前,跟她說要看翻砂設(shè)備。
米大姑欣然同意,便在鞋上套了一雙長長的皮靴統(tǒng),從容不迫地慢慢下車,踩在地面上,輕嘆一聲:“連我也不大到爐前去。這還是第三回!”
萬時明笑道:“是呀!你也是金鑲玉砌、綾羅綢緞包裹著長大,令尊令兄又沒叫你親自經(jīng)營,怎肯到這里來?你看這里一大排模子,馬上就要倒鐵水了。太燙,別傷著!”
說話間,一座爐子打開出鐵孔,一股白熱的金屬液體迸射著火花緩緩流進了地上的砂模,很快轉(zhuǎn)紅轉(zhuǎn)灰,慢慢凝固了。
與此同一時間,一股強大的熱風(fēng)撲面而來,剎那間便把嚴寒的冬季變成了熱烘烘的夏季。
萬時明忍著灼熱,聚精會神地看了半天,覺得還不錯,就問米大姑:“一天能出幾爐?”
“至多兩爐!”米大姑說,口氣甚是自豪,“一爐萬余斤。一年要停幾次,修爐補爐,冷了再燒,白耗炭火。全部算上,有五百余萬斤。”
五百余萬斤,按重量換算,那就是兩千五六百噸。
“好!”萬時明稱贊,“一年五百萬斤好鐵,全國的兵器都由你一家供了!善莫大焉!”
米大姑不懂。都說兵者兇器,怎么他說善莫大焉?
萬時明看她奇怪,自覺失言,忙道:
“我的意思是,這些東西不用另外去求,只你一家作坊里,就能全部找齊,這豈不是幸運?”
米大姑摸著臉道:“我說呢!萬爵爺再知兵好戰(zhàn),也不至于把殺人說成行善。倒嚇我一跳!”
萬時明也笑了,看著她蔥段般白皙的手指和吹彈可破的粉臉道:“我那么說,是羨慕你家富厚呀!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誰謂爾無牛?九十其犉。”
這是詩經(jīng)無羊篇的起首四句。
米大姑竟然知道,接口便吟誦道:“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
萬時明一點也不訝異,這大姑是有文化的,情趣也高,仔細咂味了一下,不由點頭笑了,說:“不用來思,我也知道。眾維魚矣,實維豐年。”
這是感其知心,善禱善頌了,米大姑也笑了,說:“多謝!真是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這詩句借用得太露骨,說得萬時明又是不安,又是心花怒放,立即轉(zhuǎn)臉看鼓風(fēng)機,假作沒聽出來。
這可不是他臉皮薄、骨頭輕。
作為一個年輕男子漢,說事說得好好的,忽然眼前這位明眸皓齒、艷若桃花的大姑娘挨近身邊,吹氣如蘭地在你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啊,先生!您真是一位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可親可敬的美男子呀!”
贊美,崇拜,完全不加矯飾了。
換作你,你又能怎么樣呢?
本章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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